接下来的几天路程中,这群年轻人一来由于车窗外毫无生气的戈壁滩实在太使人感到枯燥,二来由于心情受到影响,一路上再也提不起情绪,基本上处于成天昏昏欲睡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陈汉生懒懒的对王建疆说:“王宝财,就是你把我们都骗来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嘛,到处一片荒凉。唉。”说完后连连唉声叹气。
王建疆说:“是我骗你们了吗?我还不知道被谁骗了呢。电影里面不是都很好吗?我们一起看的呀,林带千百里,万古荒原变良田,电影里确实有这些镜头的呀,难道那是假的吗?”
武林说:“汉生,你以后再别叫他王宝财了,他现在是王建疆!”
“还建疆呢,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建设?见鬼吧!”陈汉生指着车窗外不服气的说。
“这里的荒原还没有变成良田,说不定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已经变成良田了呢。到地方再说吧,我想他们总不会把我们扔在像这样的鬼地方吧?”王建疆对未来还充满希望。
“到了地方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个鬼地方我们也没有办法。”陈汉生泄气的说。
伍林也忧郁的说道:“现在也不可能让火车掉头往回开呀,只要上了这列车,我们就没有回头路。唉,没有办法了,是好是坏只能听天由命。”
昏昏欲睡的柳晓津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插嘴道:“什么鬼啊命的,你们都在说什么呀?”
陈汉生没好气的故意逗他说:“我们在算命呢,你想不想算一个命?”
“什么?算命?你是在哪里学来的?唯心主义!”柳晓津说。
伍林说道:“柳晓津,你别听他的,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看看车窗外,这个鬼地方让人烦死了,谁知道会是像这样的,早知道我们就不报名。”
柳晓津望着车窗外没有尽头的戈壁滩,光秃秃一望无际的灰褐色,荒凉得让人心寒。也不由得丧气的说:“当初谁知道是这样了,都不是你们初三(2)班的疯子们,把绿军装穿到学校来,害的我们看见了心里痒,为了那套衣服,我们也跟着来了。”
老半天不说话的朱永生说道:“随遇而安吧,新疆兵团那些老军垦战士们能过,我们也能过,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艰苦点吗?我想在那里艰苦几年,说不定还可以转业回江城呢。”
张汉军这会也插言道:“想得美吧你,去到地方了还会让再你回来?做梦!”
朱永生争辩道:“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吗?不是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吗?我们不就是参军到部队,既然是参军,就应该能转业,不对吗?”
陈汉生苦笑着说:“你没看招生简章,上面根本没说可以转业的话,你也真会做梦。”
朱永生仍不服气,说:“那还用说吗,参军转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还用在招生简章里说?”
王建疆说道:“招生简章上说得清清楚楚,生产建设兵团是半军事化部队,以建设边疆为主,另外肩负着保卫边疆的重任,与真正的解放军不同。”
朱永生鸭子死了嘴巴硬,硬是认死理的说:“就是半军事化部队,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下半辈子还是可以回来的。”这一句话在多少年以后对于绝大多数支青们来说,是不幸而言中了。
陈汉生说:“那你等下辈子吧。”说完倒头横在座椅上不说话了。
到这会儿,大家觉得再说下去只会增加伤感,于是都一个个钻到座椅下面找空地方睡觉。
就在他们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列车终于在某一天的上午,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前面的天地豁然开朗,在四面环山的中间,出现了一座绿树簇拥的城市,这在经过百里毫无人烟的戈壁滩后,真是遇到的一个奇迹。大家眼前一亮,心里猜想,这可能就是他们向往以久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首府——乌鲁木齐。
列车徐徐进站,车厢里的年轻人急着整理自己的简单行李,经过该趟“礼让”这条西行线上的所有客、货车的“特别列车”近一个星期的昼夜行进,终于到达了它的目的地,完成了这趟特殊的历史使命,停靠在站台边粗粗的喘着气,长长的向天空吁出一股白白的云烟,如释重负般的停了下来。
头昏脑胀的支边青年们,风尘仆仆的走到站台上,耳朵里似乎仍旧响着列车轰隆隆的声音,甚至觉得脚下的站台也在行进一般,腰酸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人的身体向前倾着。过了好久,他们才慢慢的适应过来,双眼茫然的望着陌生的四周。
乌鲁木齐火车站建在半山腰里,在站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市区。放眼望去,绿荫丛中高矮不同的屋顶尽收眼底,居民房屋多数被漆成蓝色,间或有些白色夹杂其间。与南方不同的是,所有的房屋屋顶都是平的,只有清真寺那圆圆的屋顶上的月亮标志在耀眼的阳光下习习生辉。不远处的市中心有一座小山,山上的土石全都是红颜色的,山顶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山下有一条小河横穿整个市区,河上有桥,远远的可以看到公共汽车在桥上开过。在他们眼里,这座城市无论从房屋的造型,门窗的样式还是颜色,都与自己所在的江城大不一样,特别具有非常浓厚的异国情调。
他们在这里稍事休整之后,马上列队走出车站。沿途市民们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他们这支不是那么整齐的队伍,他们搞不清楚,这支统一身穿绿军装,但背着各式各样的行李,提着装有不同花色搪瓷盆的网袋的队伍是从哪里来的、属于什么兵种的解放军。他们尤其惊异这个队伍之中竟然有那么多小娃娃似的女兵,不时的引来行人们驻足观望。这些支边青年们对周围的人们更是惊异,对衣着绚丽多彩的少数民族服装的、高鼻凹眼的维吾尔族感到非常新鲜,特别对那些手挽着手在街道上自由自在的漫步的一群群有着淡黄色的卷发、高高的鼻梁和蔚蓝色的眼睛的俄罗斯族女孩更是惊叹不已。沿途街道两旁,一排排胡杨树参天挺拔,路边的渠道里流淌着清冽的渠水。扑面而来的是凉爽的风,风里面不时夹杂着烤羊肉时飘出的孜然和肉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而又垂涎欲滴。路边的房屋多用一排漆成蓝色的木栅栏与街道相隔,小院里面全都绿茵葱茏。房基比地面高许多,屋前一般都修有檐廊和几步阶梯以及木质扶手。远道而来的支边青年们走在这样既古朴又别致的街道上,好像有置身于异国他乡的感觉。
他们一出火车站就马上被安排到离火车站不远的兵团设在乌鲁木齐市中心的一个兵站里,在这里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晚餐之丰美,场面之盛大,是江城支边青年们从未经历过的。餐厅设在一个大礼堂里,他们整列火车上的支边青年大约一千多人,满满当当摆了十几桌,热热闹闹好像举行什么节日的盛典。兵团某个部门的首长代表全兵团指战员和军垦战士向大家表示热烈的欢迎,并对支边青年们毅然离开大城市,到最艰苦的兵团参加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宏伟事业表示由衷的敬意。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后,欢迎宴会在《送你一束沙枣花》热情洋溢的歌曲中开始,支边青年们饱受一个星期寝食难安的长途火车旅行后,终于脚踏实地的享受眼前的美味佳肴,受到如此礼遇,多少冲淡了千里戈壁给他们带来的惶惑和疲惫,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洗尘”。
晚上的篝火晚会,使支边青年们的情绪又恢复到刚上火车那阵。在凉爽的边塞之夜,篝火熊熊的燃烧,映红了所有在场人的脸庞;木柴在火堆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撩拨着远方的客人;热情的手鼓声声敲打着年轻人的心扉,使他们不由自主的随着欢快的旋律而奔放;悠扬热烈的民族乐曲从东不拉的琴弦上欢快的流淌,穿透着支边青年的肺腑,点燃了藏在他们身体深处的激情;欢快的舞步、绚丽多彩的民族服装、一个个貌若天仙的维吾尔姑娘、一双双深邃明亮的眸子……所有这一切使这些娃娃兵仿佛进入到人间天堂。
“不送你香奶茶,不送你哈密瓜。
送你一杯雪山水,充满了知心话。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
我们热情的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
晚会高[chao]迭起,年轻人的激情像熊熊的篝火一样燃烧,他们快乐、他们陶醉在这迷人的夜晚,像刘华芳、江美华这样一些能歌善舞的姑娘,像柳晓津、王建疆这样一些感情丰富的小伙儿,早就加入到热烈的歌舞之中,早已忘乎一切。什么千里戈壁、万里黄沙、重重关山上空的那一轮寒月,早已不复存在,就是给他们感触最深、在铁道边没有穿裤子而露出屁股的大姑娘,现在距他们已经十分遥远。他们今后向往的,就是像这个迷人的晚上,这个晚上燃烧的激情。
这批支边青年最终被分配到离乌鲁木齐还有三天路程的号称塞外江南的伊犁河谷,到那里没有铁路,只有用沙石铺垫的公路和公路上拖着一溜烟尘的汽车。他们满怀着篝火晚会上的激情,乘上大卡车,一路颠簸晓行夜宿,翻越天山,风尘仆仆地奔赴他们理想中的地方,奔赴他们花样年华的归宿之地。是大家的眼睛对戈壁滩已经习惯,还是他们心里对此已经毫不在乎,大家的情绪仍旧高涨,一路烟尘一路歌。这群年轻人是比较容易得到满足,也是适应性较强的一代人,既来之,则安之,为自己的追求,他们舍得牺牲和付出。但他们大部分毕竟只有十六七岁,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还只是涉世未深的大孩子,喜怒哀乐容易形之于色,正处在情绪最不稳定的阶段,不太善于把握和调适自己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在以后的兵团连队的艰苦生活中,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经历了不少的人生坎坷,演绎了一幕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的故事,然而这段生活却成就了他们可歌可泣的青春年华,在一生之中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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