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动
我是一个经常发不出工资的国企技术人员,我愚钝,理解不了好心人的点化,既是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因为我的自负固执,不屑与其为伍,加上心疼我那微薄的,连养家糊口都经常捉襟见肘的工资,又没有魄力去做那种苞苴竿牍的事。也没有长颈鸟喙的气质。我只会报忧不会报喜,其实也轮不到我报喜。只会解决问题,每次问题解决完,总来不及说:“在领导的亲自指挥下……”。有一次。调整工资,论任何条件,我是上调的首选,好心人告诉我,只要我到领导家去一趟,哪怕是送五十元的礼物,只要证明你是领导的人就行。我没去,因为其一,我好不容易才给为女儿凑够了开学的学费,其二,我感觉就像是在穿着皇帝的新装过闹市。结果使我成为全公司工资最低的人。我的性格,造成了我的人生坎坷。使我对周围的各种事物都心灰意冷。年轻时那种对生活充满热情,那种不服输,那股敢于向命运挑战的豪气完全熄灭了。总感到“世情薄,人情恶。”经常压抑的呼吸都感到困难。
一九九七年的盛夏,命运把我颠簸到了贵州安顺电厂。我负责指导安装调试我单位的设备。有一天,我上班经过厂门口,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伙子拦住了我,“叔叔,帮我找个活干干吧,求求你了!”我停下来,仔细的打量着他,他顶多有一米五高,瘦削的脸,憔悴苍白,穿着很厚的长袖衣服,衣服上泛着地图样的汗渍。短短的平头,可以看到头皮正在大颗大颗的渗汗。肩上斜挎着一个旧书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一双大眼直值得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期望和疲惫。我笑笑说:“我又不是工头,咋给你找工作?”“我看你是好人,我什么都能干。”正巧,安装队的胡队长也上班经过,我就喊他过来。问他能不能给这小伙子找个工作。胡队长笑了,“这么单薄的小娃咋能干活,好像身体还有毛病。”“你有好大?”“十八啰。”“你顶多十五。我可不敢用童工。”“叔叔帮个忙吧,我好多天都没得吃饭啰,我给你们干活,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小伙子开始央求起胡队长。我也帮着给胡队长说情。我忽然想起胡队长的亲戚在门口开了一个小饭馆,就说:“要不你叫他去你外甥那帮帮忙。”胡队长答应了。小伙子激动地感谢着。到了饭馆,没等胡队长说话,他外甥就问小伙子:“你把健康证办好了?”原来这小伙子已来这里找过工作。小伙子摇摇头,“我光择菜,运碳加碳,干外围的粗活可以吧。”我和胡队长都帮小伙子说话,他外甥勉强答应了。但是不能算是雇工,没有工资,出任何伤病等问题,一概和饭馆无关,只管一天三顿饭,晚上打烊后,可以在饭馆里休息,饭馆不提供卧具。小伙子还是非常地感激。
我们的设备在运输中出了问题,组装好的设备不可能再分解,需要有人钻进罐体里狭小的隔板下层去,配合检查作业。可是能勉强钻进去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干的。那罐底确实太小太闷热了。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小伙子。吃完晚饭,天气闷热,我估摸着到饭馆打烊后去找他,可是几次去,都看到夜市热闹非常,那小伙子忙得不可开交,就这样,老板还在不停的催促,我怕给小伙子带来不便,就决定第二天早上去找他。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过去,小伙子满脸炭黑,经汗水冲刷再用手一抹汗,整个脸只能看见一口白牙。我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问小伙子愿不愿意干。小伙子非常高兴,可又为难得看看老板,我赶紧给老板解释。老板说行,还夸奖了小伙子几句。我们说好到晚上九点,天气稍微凉下来以后再干。
天气闷热得像蒸笼,到了晚上十点多,天气还是闷热闷热,我实在等不及,就叫小伙子进罐底隔板下层配合,我在隔板的上层干。我热得都想光膀子。小伙子还是穿着长袖衣服。也好,长袖对胳膊有保护,小伙子的工作就是用扳手管住滤元的螺帽,不要叫螺帽转。我在上边紧滤元。每个罐子有三百个滤元。共有三个罐子。刚开始不熟练,第一个罐子干得比较慢,干了有近三个小时。我怕他身体受不了。明天还得上班。他坚持要干,小伙子很聪明,第二个就快多了,可是眼看完成了一多半了,忽然,小伙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我想他是累了,就叫他出来歇一会再干,我也出来透口气。可是好一回没见他出来和说话。我赶紧叫了几声,没回应,我赶紧把他从罐底拉出来。只见他脸色煞白,浑身是汗,整个衣服都湿透了,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赶紧一边喊人一边摸他的脉搏,四周竟没有一个人,心里非常紧张,又没能摸到他的脉搏。心里更慌了,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赶紧把他放平,心里忙乱的想着急救的步骤,人工呼吸,心脏按压助跳,……。我此时才发现,他穿得太多了,我赶紧解开他的衣服,才看到衣服里边竟还裹了好几层布,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赶紧把布往下拆,布缠了好几层,被汗水浸湿后收缩了,紧紧的绷在身上,不好拆,我顾不得许多,就摸起工作用的裁刀裁布,就在我把布劐开的一瞬间,我惊呆了,他竟是女娃。当我回过神来,赶紧用衣服盖好她的胸部,就大声喊快来个女同志来帮忙,可喊了几声,才想到,凌晨两点多,别说有女同志在附近时,连个男同志也没有。我正犹豫怎样把她送医务所时,看到他(她)长长的出了口气,整个身体抽动了一下,然后,大口的呼吸起来。我赶紧喊她,问她怎么样,我隐隐的好象听到她在说水,我赶紧用我带的口杯,给她嘴里喂水。喝了几口水,她慢慢的缓过来了,睁开眼睛,眼睛慢慢的有了光泽。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摸胸部,一个机灵就翻身坐了起来,背对着我赶紧把布往身上缠,布太短缠不上,就又赶紧扣衣服口子。一边扣一边说:“我马上就干,会干完的,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此时,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隐隐作疼。“今天不干了。走,我带你到医务所去看一看。”我把她扶起来,她的腿还是有点软,身子打晃。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嘴里喃喃地说:“叔叔,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眼圈里的眼泪都快噙不住了。赶紧把她往身上一背,就往医院走。她很轻,大约不到七十斤。一路上我没说一句话,她只是趴在我的肩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我的右前胸上。
医生说她低血糖,营养不良,太疲劳,中暑,脱水,当我告诉医生,她是个女孩和刚才的经过时。医生也愣了好长时间。医生狠狠地批评了她用布缠胸部的做法,:“先不说影响发育,就是连呼吸都受到影响。稍一活动需要大量氧气时,你就会缺氧。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在医生和我坚持下,给她打了吊针。在打吊针的过程中她睡着了。连医生给她拔针头都没反应,医生说她太疲劳了,让她继续睡。我也非常困,就坐着小椅子,趴在床边打起吨。天刚亮,她起床的声音把我惊醒。她要去饭馆开炉子烧水,准备卖早点的工作。我不同意,并告诉她不要担心饭馆老板那边,好好休息。医生也从值班室出来说,坚决不能干体力工作,必须卧床休息两天。我叫她继续在医务所休息,自己去给饭馆老板打个招呼。饭店老板还没起床,带班的师傅和伙计听说小伙子原来是个女孩,也都吃惊不小。我告诉他们小伙子这几天身体不好,不能来上班。请告诉老板。看到简陋狭小、布满油腻的饭馆,我开始考虑怎么解决小女孩住的问题,这里是绝对不能住了。我拿着小女孩的全部行李,一个塑料袋,里边装得好像都是书,一个书包,里边装得好像都是衣服。这女孩子,女扮男装费了多大的心思。我心里沉甸甸的。
七点多的时候,医务所要上班了,我和小女孩谢过值班医生,刚走出医务所没多远,就见胡队长急匆匆迎面赶来,老远就问:“没啥事吧?”走到跟前胡队长仔细的打量着小女孩。“我说嘛,那来这么秀气纤细的小伙。女娃儿,你好大的胆量,敢一个人女扮男装来打工,就不怕碰到坏人?”胡队长问我要去那里,我把要给女孩找住处的事说了说。“找啥子,就知道我们女工宿舍行啰,又安全又方便。走,先吃饭。”到了胡队长外甥那里,胡队长叫他外甥给小女孩打两个荷包蛋多放糖。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话语中带着敬佩、担忧、和无奈。临走,老板拿出一百元钱,给小女孩,说是这五天的工钱,小女孩愣了愣,“不是说好没得工钱的吗?”胡队长在旁边说:“现在有啰,赶快拿上走。”小女孩接过钱。深深地给老板鞠了个躬,摸了一把眼泪就跟着我们走了。到了女工集体宿舍,这里的工人大都认识小女孩,就是不知他是女孩家。对她非常亲热,胡队长叫我先陪她,说他自己有急事先走了。
当把她安顿好后。我禁不住心里的疑问。“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压低声音悄悄的问。她低着头。良久才说起她的经历。她叫石若兰,家在炽金山区,今年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家境贫寒,姊妹三人的学费。已使身体不好的父母欠债累累,无力再供她上学,父母也很开通,决定,她自己能找到学费就上,要么就去打工,要么就嫁人。她决心上学,所以她就跟几个想趁假期出来挣学费的同学一起出来打工。她们先到贵阳。经别人给介绍,到夜总会当服务员,说那里挣钱多,她们就去了,可一去才发现上当了,掉进了魔爪,她们被老板囚禁,逼她们做羞耻的事,她们不做,受尽打骂屈辱,幸亏她们几个女孩十分的倔强和聪明。把衣服点着,引发了火警讯号,招来了消防员和警察,她们才得以脱险。事后,其他几个女学生都回家了,她没有回,听说这里有工程,好找工作,又怕再碰上坏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怕自己是女孩不好找工作,于是就想出了这个男扮女装的办法,来到这里。
我怕她看到我眼睛流出的泪,叫她先休息。赶紧把我熟悉的两位正抹眼泪女工人师傅叫出房间,拿出一百元钱,请她们帮着给若兰买一身衣服和日用品,并帮她搞一搞个人卫生。自己就赶往现场处理余下的设备问题。到了现场胡队长已经安排他们工人中,身材最小的小程钻进罐底了,由于地方太狭小,小程还是显得大了些,在里边拧不过身,检查完几个,要拧身就得爬出来,做好进去需要什么样子,就要做成什么样子爬进去。这时,若兰又赶来了,叫她回去休息,她不回,坚持要把工作做完再回。我告诉她,已经有人进去干了,但说好的工资,我中午就会如数给她。她听完我的话,委屈得几乎快哭了,我知道她不休息赶来的原因。后悔自己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看她坚持,就只好叫她干第三台设备。不到一个半钟头。第三台设备就检查完了,可小程还没把我们第二个罐子余下的工作做完。有的滤元实在够不着,无法检查。若兰喝了几口水。就把小程叫出来,她又钻进了第二个罐子。
以后我和胡队长又给若兰找了些轻点的工作,象除锈,刷油漆,补腻子等。若兰手脚也很利索,很勤快,没事的时候,象打扫卫生,端茶倒水,都主动干。工地上的人都喜欢她。还亲切的戏称她“小伙子”、“假小子”。,可以说她几乎成了安装队的工人了,和女工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我和胡队长还宣传鼓动大家给若兰捐助。好心人确实不少。
八月中旬,我要回单位了。想跟胡队长谈谈若兰的事,可不知怎么开口。胡队长看着我笑了说:“我知道你不放心那丫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临走时,我把路费和零用钱扣掉,剩下的三百元,给若兰,她不要,说学费已经够了。我只好把钱交给胡队长。若兰抱着我哭起来,我赶紧劝她,突然,她松开我向后退了两步,跪下给我磕起头。我慌了。赶紧把她拉起来,她又爬到我身上哭起来。我眼睛模糊了,可我看到周围的人,尤其是女同志,好多都在抹眼泪。
坐在回家的候车上,尽管心里牵挂着若兰。可心里非常愉快。有股说不清得轻松。觉得窗外的山水草木,是那么的秀丽,周围的人是那么的亲切。这种感觉,我已好久没有过了。
八月下旬的一天,胡队长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正巧我没出差。胡队长告诉我,他和队里的领导亲自开车把若兰送到炽金,刚给她报完名,若兰的工钱有两千多元,加上大家的捐助,共有六千三百八十元。除了学费,书费、学杂费、住宿费,再留下一学期六百元的生活费外。余下的钱他们给凑成五千,已存入了银行。平分成两笔,一笔存期一年,另一笔存期两年,刚好可以在明年和后年开学时用上。叫我放心,他们会经常来看若兰的。胡队长说若兰现在就在他跟前,叫若兰跟我通话。我只听清了若兰在电话上叫的第一声叔叔,以后就只听到她的呜咽和抽泣,其他的话我再也没听清。我叫她不要哭了,注意身体,好好学习,实现自己的理想。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她。现在,我已记不清当时还说了些什么了,也许我也没再说别的。那时我家里没有电话,我也没有手机,只能在单位电话联系。至此后,我仍然天南海北的四处颠簸。也没再和胡队长联系上,也没听到若兰的消息。我相信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关心她,她又是如此的勤奋。现在早已实现了她自己的理想。或许也正在资助其他的贫困学生呢。每想到这,我心里总是格外的轻松。周围的事物都是那么得可亲,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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