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一直写梅。
《旧时月色》
季节更迭,秋天的辉煌从笛管里断续流出,相遇今冬的第一场雪花。陌上。第一朵梅开。梅边吹笛人还在,月下暗香还在。而谁的白纱身影,从陌上飘过……
赏梅。梅的香,雪的清,总是和黄昏、清晨有关。半阙《暗香》,安静旧时的月色和低下去的目光,以及盈上来的潮水……
若是研墨,若是画梅,请一定细心留白。留白处,有女子飘然掠过。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梳妆,梅花落于额上,成五瓣之花,朱笔点点红。拂之,如清风拂柳,顾盼生波。
“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不论是红梅还是白梅都含包未放不宜摘下插鬓。含包未放的朵儿,一如闺房的女子,隐然有许多凄婉、怜惜。若插梅,需插露了蕊心儿的。
“玉容娇困拨仍插,雪梅一枝初破腊。”若是绣屏,请挑了青色丝线绣底,一尾红狐,“嗖”的一声,闪烁而过。这个时候,风从远处赶了过来。
风拐了弯,和一袭青衫有关。它说:“别唤醒玉人”。青衫说:“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我若是旧时女子,定当吟“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
梅花风,深闺怨。时光流逝,生命短暂,一切赋予风与月。想那易安居士,手种江梅,临水登楼,寂寞处,如今又添一段新愁。
远望,然,长亭更短亭。“芳心对人娇欲说,不忍轻轻折”冰清玉骨的玉人,在一首诗里,把梅喊出来。然后择路,重返古代。
《暗香浮动》
“忆梅下江南,折梅寄江北。”;“君需无所有。聊赠春一枝。”古人折梅思乡恋故人。用以衬托自己的孤独凄凉和对朋友的相思之苦。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王维把对故乡的思念寄托在一句问梅是否“着花未”上,含蓄蕴隽,韵味久远。
我若思乡,家乡里有谁是我最惦念的人?又有什么是我挂牵的东西?比如屋后坡那株腊梅,比如梅边吹笛的青葱少年。
自喻梅花忠报国。爱国词人陆放翁在卜算子《咏梅》里,没有一个字写梅。却处处写梅。他以梅花自喻“零落成泥碾着尘,只有香如故”表达词人至死不渝的爱国之情。一朵梅竟与国家民族联系起来。
而我情愿,陆翁的梅花吟的不是爱国,而是爱情。梅落成泥,辗作尘,暗香滋养尘与土,滋长又一树生命。隐匿里,爱情如尘远去,而心中常伫芳华,回忆美好,最难以忘却的还是绿在那里的那一抹,红在天边的,还是那时的夕阳。
辛弃疾的汉宫春立春“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从春来到春归,从个人的情愁引出国难家仇。
国愁家愁情愁,万般愁绪,怎一个“愁”字了得?不如梅边弄笛,暂放一时压抑,把酒言欢,怜怀里玉人,唤旧时月色。
梅的傲雪独放,高雅不凡,最得文人雅士的喜爱。也就叫爱花和赏花的人不忍轻折,唯恐亵渎。
“吹梅笛怨”,《梅花落》。梅在严寒中盛开生命之花,古人借“梅”体现刚毅顽强的君子品格。
而那些只能在春风中摇曳献媚的杂花,一到寒凉天气,便随风飘落,实际上正是得意一时的小人的写照。
梅凌寒而开,虽然不华丽,但别有一番晶莹玲珑,玉骨冰心的清雅之美。
避一帘风,一株红,邀来旧时光,饮清茶当酒,醉梅的目光。我不是文人,我是女子,我爱梅。因爱梅的诗词,更爱梅的本质。
因朋友文格的女儿取名“疏影”,我疑惑。他说,她女儿生在冬天,她女儿的名字出处林逋的《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我最喜的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因疏影那个美丽的女孩儿。
诗中:梅凌寒独放。水边在月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独标高格,别有风韵。那个“疏”影,在月色的斑驳里,星星点点,粼粼总总,似动非静。暗香浮动,如水上的羽毛,轻盈、飘逸。似静非动。静动缥缈一念间,闭眼,启唇,仿佛那淡淡的清香,已经从远古飘来,沁人心脾。再透过诗歌的字里行间,我们看到的是诗人的精神追求和生命期许。有陈与义在《和张矩臣墨梅》赞林立:“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
那么多关于“梅”的古诗词,我独爱林的那首。还得感谢文格的女儿,有那么动人的名字。疏影稚嫩的嗓音,穿过山园小径。冬月,就要躲进一组诗里,而巷,拖住黄昏;诗歌,淡出血色。
一张纸,一只笔,一副画,黑与白。简单。干净。我只是打开耳朵,听北风的声音漫过梅园的疏影。
那都是古典的记忆。
《细水长流》
记忆里的梅总是傲立雪中。
雪天的梅花骨朵都是背着天空开的。雪覆盖梅枝,淡黄的,粉红的,雪白的,霞红的花瓣绽着青白的蕊心,躲在雪花背后天空的影子下面。若有细微的风拂来,清冷的寒香扑面而来。
在摄影师的眼里,梅的特写在长距离的镜头里拉近,那些细致小巧的朵儿,宛如女子精致的唇。或白、或粉,或红。都应了心情的调节而变色。若配上古典的音乐,花瓣雨会别音乐的触角碰落下来。
谁是雪中最幸福的人?试想,配上现代的细水长流的音乐也是可以的。或伤情,或情非得以,或孤标傲雪,或融入时尚。只因欢喜,梅,终究是美好的。一如,年轻时美丽的青春和爱情。
听禅吟诗煮酒横笛是最惬意的事情。再或者,择了背雪的小径,采雪煮茶,折枝画梅,也学学古人吟哦。
记得小的时候就喜欢古典诗词,喜欢琴音书画。
上了中学,书画的情痴依然不改。那个年代,在乡村学校,语文数学课本以外的爱好被母亲称为“不务正业”,一些业余爱好被搁浅了下来。直到遇见那个不满七岁的小邻居学习国画,那些潜藏在骨髓深处的东西,在他的画纸那红红点点的梅花中再次绽开。我大那小孩子十岁,他叫我姐姐。我却叫他小老师。国画需要磨墨调色,常见的黑、红色彩的调和却有很多的学问。
记得当时我画得最好的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梅枝是我大的败笔。小邻居有板有眼地说:“枝杆是整副图的重心,是最难画的。”而今想来,他说的不无道理。枝杆的结构影响整副画的布局谋篇。主题明朗了,陪衬的花流泻出来,枝杆却有成了花的陪衬了。这里,潜藏着一些为人的玄机。
因爱了梅,在闲时的寒假,也会学了婶婶绣梅花鞋垫,绣挂在蚊帐前沿的屏障。几年前兴起的十字绣,我首选的还是梅花。记得,我绣了个钥匙扣,邮寄给了文格的女儿。
画画不能,绣花终不能坚持——因底子差,只能作为一种爱好。但书,电视、音乐却是随手就能可得的事情。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天地,一片苍茫。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只为伊人飘香。”歌词里的梅花也是那样唱的。张明敏在许多年前低沉动情的歌喉至今感染着无怨无悔的几代人。
故事里真情缘起,尘灭。就在梅朵之间,谁把整个爱情交给爱梅之人。并且交给她一生。在那样一个月色倾城的雪夜。在暗香馥郁的梅朵之前,雪山飞狐再次回眸,笛声轻流,很多事就那样决定了。
《唤醒玉人》
爱梅。年少的月光在雪花够不着的地方。一朵常见的花,旧在襟上。一晃多年,我已不是懵懂的女孩。月光在岁末唤风,风说从前,说南方的梅,说想念里的少年。
梅!寂寥的夜空开了盏盏白色的灯。白色的灯挽我走过长长的冬,尘埃终于落下。折一枝梅喊尘,从前纷纷逃离枝头,雪地一片晶莹。
冰凉裹着整个冬月,站在窗下,搂着雪花,梅,你还在独自开放?
夜晚那么长,笛声赶不上梅凋零。雪声那么轻,把影挡在窗外。梅镇是一翼飞翔的鸟,复制沉寂给澧水之南。
当所有的疑惑不再提起,月色纵然如水,表白,已是一种浪费呵。爱,我确实回不去了啊。
不如,储一冬暗香,作证。梅,请从我的忧郁的笑容里领会我的矜持。笛,请从我的矜持里,取走我的无奈,取走我心中,暗暗疼痛的悲哀。
浓密的梅林,终于发现,笛声,是我唯一投奔的方向。你说:“你为何总是写‘梅’”?雪盈盈含笑,我不语。
沿着记忆的蔓藤,野生疯长的嶡类将月光完全覆盖,将我慢慢拥紧。而此刻,笛声,离我咫尺之遥。
音歇,唤喜鹊回巢,息上梅枝。雪影梅花映我的望尘莫及。然我的望眼欲穿,牵不回一段光阴,剪贴不了年少的月光。
那么,梅,请为我吹一曲《凤求凰》,用那只翠色清笛。请用美丽的颤音低低唤我,唤我红袖轻舞。
梅,你若不爱听,我若强挤了你的清香,请想着水之湄六个瓣的痴迷;请想着音之韵里火红的热忱;请想着舞之媚的寂寞白衫。
梅,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渴望,你能拥我入怀。
思念过后,把自已种成一株恣意生长的腊梅。在澧水两岸让梅自由开落。然后,在文字中把长笛吹出月色倾城。尘土飞彻。
其实,不需要古诗词里的梅,雪落,推窗。远眺。开门,行走,风过,头上梅花纷纷飘落。
起身离去,身后有似是而非的冷香飘散。思念里的我和你,是隐藏在清笛里的愿望,是笛孔间流泻的音符,是冬日月下最后盛开的一树梅花。与所有关于梅花的故事一样,最终会成为过去。
疲倦,把冬敲醒。望。前面是前尘往事,后面是转眼云烟。
有月亮升起,温柔地照在那座梅镇,笛声,停了下来……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12-25 21:02: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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