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一声叹息的中篇小说《还我爱情》

烟雨红尘原创文学频道的小说栏目过去一直是弱项，今年才渐渐走向繁荣，并且涌现出了许多优秀的写手，提升了网站的整体品位。这其中，来自湖南的一声叹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秀作者。

一声叹息比我年龄稍大，我尊称她为姐姐。她是一个多面手，小说、散文、诗歌、杂文写得都很有特色，并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她写作很勤奋，到烟雨一年半的时间，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一边编审文章，一边坚持创作，相继发表了166篇文章，不仅数量惊人，而且质量上乘，各类体裁都有上佳之作，让我由衷地佩服。

在她众多的作品中，我特别喜欢她的中短篇小说。短篇小说里，最喜欢的是《粗人老阎》，短短5800字，浓缩了一个小人物的一生，让人看后在感动中唏嘘不已，足见作者的文字功力。而她新近完成的中篇小说《还我爱情》则是她创作的一个小高峰，集中体现了她娴熟的创作技巧，是一部关注现实和人生的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

【一】

文学艺术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分为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大流派，并由此产生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和优秀的作品。两大流派虽然文学主张不同，创作方法各异，并且时有摩擦和争议，但并不妨碍两者相互借鉴、融合和吸收，相辅相成，相映成辉。例如，诗词的鼎盛时期唐代和宋代，两者的代表分别是李白、苏轼和杜甫、辛弃疾；五四以后的新文化运动中，则分别由郭沫若和鲁迅领衔，势均力敌，各占半边天下。

小说作为文学艺术的一种，当然也不例外。中国古代成就最高的优秀小说中，既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这样的优秀现实主义长卷，也有《西游记》、《封神演义》这样的浪漫主义巨著，更有将两者有机融合，以现实主义为根，以浪漫主义为枝的艺术奇葩——《红楼梦》。

以上的例证，说明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是艺术创作中矛盾的两个方面，它们相互抗衡，但又相互融合，共同促进了文学艺术的发展和繁荣。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电信和联通之间的激烈竞争，最终受益的是老百姓。

在当代文学中，小说的分类更细，流派更多，有点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但总体上还是可以分为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大类。这就如同生物界再纷繁复杂，也可分为植物界和动物界一样。我想大部分人是赞同这个观点的。

当代小说从八十年代初开始走向繁荣，先是短篇小说，接着是中篇小说，后来是长篇小说，涌现了大量的优秀佳作。纵观20多年来当代小说的走向，最初是现实主义占据绝对主流，后来浪漫主义奋起直追，并逐渐占据上风。在小说和网络结缘后，充斥在大大小小文学网站中林林总总的小说，由浪漫主义衍生出来的玄幻魔法、武侠仙侠和科幻灵异类的小说占尽了绝对风头，而现实主义小说则有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英年早逝的作家路遥一生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窃以为，他耗尽生命创作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是当代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最高峰。但他在创作札记《早晨从中午开始》中无奈地写到，《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曾在好几家大型文学刊物遭受过冷遇，因为从那时候起，现实主义小说已经赶不上时髦了。

在这种大环境下，许多作家和准作家都加入到浪漫主义的滚滚洪流中乐此不疲，而优秀的现实主义小说，尤其是关注社会中下阶层民疾民生的优秀小说成了凤毛麟角。

但民众需要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因为现实主义和民众的生活最贴近，它直接浓缩了现实生活，属于精神食粮中可以直接吸收的活性钙、活性铁和微量元素。

尽管现实主义作家的阵营缩小了，但是队伍却更纯更精了，他们用自己的良知高举着文学“为人生”的大旗，忠实践行着自己的历史使命。这其中，有优秀的作家，也有徘徊在作家边缘的准作家，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一声叹息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她并无多大的名气，但却用自己朴实无华的笔触，辛勤耕耘在现实主义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而她的中篇小说《还我爱情》更让人眼前一亮，依稀仿佛看到了作家路遥的影子。

【二】

《还我爱情》全长37000字，分为18节。小说以八十至九十年代湖南一个偏僻山村为背景，用典型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再现了从贫穷向富裕过渡的特定历史环境中一群普通农村人的生活轨迹，在众多具有代表性的父老乡亲的群像中，集中凸现了一个大胆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却屡屡被无情的现实所扼杀的普通农村妇女——桔子这一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

小说的大致情节是这样的：∮

女主人公桔子出生在湖南山村一个典型的贫困家庭。桔子娘生桔子的时候难产去世，桔子爹拉扯着桔子和她哥哥军宝长大成人。由于家中一贫如洗，军宝25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在媒婆的撮合下，同样家贫如洗的男主人公国庆家同意换亲，国庆的妹妹秋月嫁给军宝，但前提是20岁的桔子必须嫁给国庆。这在八十年代初改革春风还没有吹到的偏僻、落后和愚昧的农村是很常见的事，但却因为极具个性的桔子而徒生波澜。

桔子上过高中，在求学的过程中接触了外面的大千世界，文化知识的力量和外在大环境的潜移默化，使她不甘心接受千百年来的陈规陋习，奠定了她叛逆性格的基础。她大胆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深爱同村的同班同学山蛋。但迫于外在的种种压力，最终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哥哥。

如果仅仅在做了无谓的反抗后又屈从，桔子的形象要大打折扣。小说很精彩的一笔就是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桔子屈从中不屈的一面，她把少女最宝贵的贞操献给了挚爱的山蛋，开始了她抗争命运的第一步，也为她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桔子没有对国庆隐瞒她失身的事实，这既是她善良的本性，也体现了她性格中倔强的一面。她瞒着国庆一家生下了她和山蛋爱情的结晶——女儿思思，是她叛逆性格的再发展和再深入，小说至此，一个丰满的艺术形象渐渐展现在读者面前。

小说的转折在换亲七年后，那时候，改革开放的大潮已经在神州大地风起云涌，掀起万丈波澜。在物质上逐渐驱赶贫困的同时，各种新思潮、新观念开始向封建传统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农村发起一轮又一轮冲击。流浪在云南、靠贩毒赚了钱的山蛋突然回来，要带桔子出走。在面对家庭、亲情和爱情的三难选择中，本来已经逐渐熄灭的爱情火焰重新在桔子的心中燃起，在痛苦的抉择后，她毅然重新走上了反叛的道路。

初读到这里，感觉对于桔子这样一个农村妇女来说，这样的选择似乎是不可思议的，好像不符合现实生活，但是通篇来看，桔子走上这一步，是其内在性格和外在因素的必然结果，这也是作者高明的地方。如果列举现实生活中10个桔子这样的例子，可能最终走上反叛道路的只有一个，但这一个却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它相当于易卜生的戏剧《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出走，代表了文明进步向落后愚昧的宣战。虽然新生事物的最初往往以失败而告终，但无疑彰显了鲁迅先生说的“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这一主旨。

桔子跟山蛋的出走并没有得到她期盼中的幸福生活，残酷的现实使处于社会底层的山蛋只能靠铤而走险来打造他们的幸福大厦，结果贩毒被劫，命丧他乡。

理想幻灭的桔子重新回到了国庆身边，用山蛋拿命换来的钱治好了国庆的病，还开起了服装店，在刚刚看到幸福彼岸的时候，国庆却因为身患食道癌撒手人寰……

在国庆的坟头，桔子悲怆地向苍天呼泣——

“还我山蛋！还我国庆！还我爱情！”

一个好女人和两个好男人的悲惨结局，引发了读者对人生、对命运、对现实的深深思索……

【三】

《还我爱情》在艺术方面的特点是极其鲜明和独到的。

用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小说，其最高境界应该是忠实地艺术再现特定环境下的现实生活，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还我爱情》虽然说还达不到这种最高境界，但无疑是在这条正确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

首先是小说中环境很具典型性。环境是人物活动的舞台，环境描写包括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两部分。在社会环境方面，小说把故事时间放到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之间的大背景下是颇具匠心的。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正是闭关锁国了多年的中国刚刚向世界敞开大门之初，各种外来的和民族固有的思想观念的交融、激荡，才有可能在东方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产生桔子这样不畏封建陋习，勇敢大胆地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的女性形象，这既是女主人公个性的必然，也是社会环境的造就，很具有现实意义。在地点选择上，小说定位到湖南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也是有其独特用意的，因为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新旧观念的碰撞越是激烈，这就为故事的跌宕起伏和人物命运的转折变幻创造了有利的发展空间。事实也正是这样，小说故事情节非常紧凑，一波未平，一波徒起，环环紧扣，悬念叠生，引人入胜，欲罢不能，非得一口气读完方才痛快。

在自然环境方面，现实主义讲究的是要贴合生活的真实，尤其是在细节方面。《还我爱情》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作者笔下的自然环境描写虽然不多，但却流淌出浓浓的山村生活的气息，在刻画人物性格方面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例如，第二节中有这样一段：

“桔子从地里拔了萝卜顺手摘了大把辣椒，军宝最喜欢吃煨辣椒，这东西既不耗油又能下饭，而且弄起来也很简单。只要把辣椒往灶里一塞，劈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再把辣椒从灶里取出来，去掉烧黑了的皮，再放上盐和醋用刀把炖匀，一顿饭保管吃得又香又辣又开胃。”

这种地域性和时代性相结合的典型环境描写，一方面说明了桔子家境的贫寒，另一方面说明了她的聪慧能干，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农村生活的翻版。

其次是出色的心理描写。心理描写是小说的特长和优势，是它区别于其它艺术形式的重要特征。在影视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的今天，小说要发展、要创新，重拾心理描写这个秘密武器，是巩固其艺术地位的必由之路。《还我爱情》里大量细腻生动的心理描写给人物形象增色不少。这也使得小说很耐读，很能激起读者的共鸣。例如，第五节中的一段：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是她的山蛋，也好象是国庆，山蛋？国庆？她的头又要爆炸了，她烦躁地摇着头。山蛋的手是那样的暖，山蛋的身子是那样的结实，她是属于山蛋的，是山蛋的女人！

可是，她好象记起国庆来送喜了，唢呐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对了，哥哥要娶秋月做她嫂子，她要去换亲，她是哥哥的希望，要不哥哥就要打单身了，哥哥打单身就不能给桔子家接后了，没人接后桔子家就断子绝孙了，断子绝孙了，桔子就是千古的罪人！”

这是桔子上吊抗婚、从死亡线上转生后的一段心理描写，非常符合人物性格和她当时所处的环境，我想，即使没有类似经历的人，也会认同其描写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其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的性描写。在小说性描写呈泛滥趋势的今天（有的作者甚至不惜以身体来进行写作），窃以为，《还我爱情》中的性描写并不是赶什么时髦，也没有脱离小说的主题，而是起到了深化人物性格和主题的作用。换句话说，它是和小说的整体完全融合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去掉这些描写，人物形象将会减色。例如，第三节中有这样一段：

“所以当山蛋吻她的时候，桔子的情绪特别地激昂，她有始以来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的情感，完全没有了一个女孩应有的羞涩，她要把自己的灵魂嵌进山蛋的灵魂里。她双手紧紧地搂住山蛋的脖子，她的舌头极力迎合着山蛋，她的丰满的胸急剧地起伏着，热情的动作下是激情的呻吟。山蛋完全醉了，他的脸象喝醉了酒一样，一直红到了脖子，他的眼里全是柔情，这种柔情静静地将桔子圈在幸福中。桔子轻轻地闭着眼，对于自己的决定，桔子不觉得后悔，她在等待、在盼望……”

这是一个少女的第一次，桔子是那样地主动和投入，在这里，桔子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的性格通过性描写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没有这些描写，不足以凸现人物性格中细微的东西。而且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很注意性描写中的分寸把握，侧重了性描写中的美感，让人觉得是美的享受，而不是色的冲动。

【四】

《还我爱情》最成功的地方是塑造了以桔子为中心的农村众多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群像。除了浓墨重彩、精心打造的桔子的艺术形象外，国庆、山蛋、军宝、秋月等等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细致到我们可以从自己熟悉的身边人物中找出原型来，相信读者通过阅读都能有此体会。即使是捎带提及的边缘过渡人物，如桔子爹、军宝娘，媒婆等，虽然寥寥数笔，也真实可触，足见作者驾驭小说体裁的功力。

这里重点分析桔子这一艺术形象。

桔子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却最终幻灭的个人悲剧，看似偶然，其实必然，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她的个人悲剧既有她自身的性格因素，也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桔子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没有错，这也是我们每个人梦寐以求的，桔子的梦想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梦想，这也是我们关注她命运的潜在意识。但她的反叛性格中有茫然性、不彻底性和中国传统道德思想的束缚，在她的心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是正确的，这是她最终屈从的原因，也集中体现在她的反叛方式上，这也是造成她悲剧的致命性格缺陷。

“桔生淮南则为桔，桔生淮北则为枳”。我们不能责怪桔子，毕竟她就是我们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桔子”，而不是进口的“洋桔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亲可爱，就像是我们的亲姊妹。我们赞赏她的反叛，同情她的遭遇，也就宽容她身上的缺点，因为她是我们的亲人。换一个角度，艺术形象既有优点，又有缺点，才是血肉丰满的真实形象，才会可亲可爱、真实可信。

事物的形成变化都是内因和外因同时起作用的。这也就是说：虽然石头里孵不出小鸡，但鸡蛋不孵同样也不会出小鸡，鸡蛋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孵出小鸡。桔子的个人悲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其外在的一系列生存环境造成的。

假如桔子的家境不贫寒，就不会出现牺牲自己为哥哥换妻的事件；假如军宝一家一直对桔子很好，她也不会跟山蛋出走；假如山蛋能勤劳致富，桔子也不会失去挚爱；假如国庆不经受反复打击，也许不会患上食道癌……

在这一系列的假如中，如果有一个能变成现实，桔子的命运都将不至于以悲剧结局。但作者好像故意跟桔子过不去，让这些假如一个都没有实现，由此造成了她不可挽回的悲剧命运。是作者不近人情、有意为之吗？是作者脱离现实、生编硬造吗？

不！

透过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了作者的良苦用心：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大多数农民还处在温饱不能保证的贫困线上，桔子的家境又怎么能够特殊？封建思想占据了几千年的农村，军宝一家人又怎么能够一直对桔子好？山蛋是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本性老实的农民，要在市场经济还不健全的大环境中求生存，又怎么能够不铤而走险？国庆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又怎能不增加患上绝症的机率？

通过这样的回答，我想读者一定理解了：桔子的个人悲剧，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作者通过这一形象，对落后、愚昧和顽固的封建残余思想和社会中的丑恶现象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是它们联手扼杀了桔子对自由、爱情和幸福的追求。

剖析到这一层，有人要问：难道作者此举是为了用文字发泄她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吗？

错了，恰恰相反，作者通过桔子的个人悲剧，正是为了弘扬和呼唤生活中的真善美，肯定和赞扬了改革开放给我们物质生活上和思想观念上带来的巨大变化，让我们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一部主题鲜明、思想深邃的现实主义佳作。

电视剧《桔子红了》的主题歌中有这样一句歌词：

“桔子红了是该摘了，不能不爱了……”

我想，随着改革开放的继续深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日渐富裕，随着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桔子的悲剧将会远离我们，逐渐成为历史，农村青年男女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将不会再这么艰难，但在改革开放这棵桔树上的桔子还没有红了的时候，让我们都来关注广大贫困农村中桔子们的命运，为她们奉献我们的一份爱心。我揣测这也是作者的创作初衷吧！

谢谢好姐姐一声叹息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精神食粮，让我们的精神找到了依托，祝愿幸福之神永远伴随着她，期待看到姐姐更多的佳作。

流氓公子推荐大家阅读优秀中篇小说《还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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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