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的预感在半个月以后有了应验,赵金蓉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不是别人,是马主任。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比我的预感中料想的事情发展轨迹更令人震惊。赵金蓉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疯了吗?赵金蓉没有亲自把结婚的请柬送给大家,而是托机关工会主[xi]送给大家的。当我手里拿着鲜红鲜红的请柬时,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掌使劲地揉捏着,肝胆俱裂,欲生欲死。
厅机关的各种议论和猜测铺天盖地:
赵金蓉这样做肯定是有动机的,不然她不会这样傻,嫁给一个快退休的老头;
不管她有什么动机,嫁给一个老头,把自己的青春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不值;
如果是一个名人或富翁,还可以考虑,嫁给马主任,真是太傻了;
就是呀,她要找就找一个四五十的也行,去找六十岁的老头有什么意思呀;
谁说马主任六十岁了,马主任刚满五十九,离退休还早着呐,到现在都没有接班人,厅长还离不开他,红着呢;
没准儿不是赵金蓉想嫁,是马主任强占了赵金蓉,逼着赵金蓉结婚的;
她赵金蓉真被强占了,她就应该去告他,她没胆量去告,说明她自己心里有鬼;
马主任也不是个东西,也不撒一拨尿照照自己,牙都吃黄了还要去霸占人家黄花闺女;
看不出来马主任还有这福分,老婆死了快三年了,有人给他说了几个他都推了,自己倒捞了一个身边的嫩丫头;
其实马主任没你们说得那么坏,人家还帮你一个大忙呢,你别忘了,马主任也是人,人家有再婚的权力;
说得也是,赵金蓉喜欢上马主任,那是人家的自由,从古到今,嫩女嫁老翁的事儿多着呢,人各有志,有什么奇怪的。
二十
人们的议论还没有平息的时候,赵金蓉的两个穷愁潦倒的哥哥分别调进了我们这个系统。赵金蓉的大哥被安排在厅设计院车队当司机,厅设计院是我们系统肥得流油的单位,每年的设计任务堆积成山,效益相当可观,中层干部的年薪在二十万元左右,一般职工的年薪也在七八万元,在设计院当个司机腰杆也是挺硬的。赵金蓉的二哥被安排在厅属一个上市公司当小职员,这家公司的工资待遇在系统内也是名列前茅的。
这些还算不了什么,关键的问题是这两个单位正在分配职工住房,住房是建在单位自己的院墙里,住房售价也不贵,比市场价便宜一半有多,不能一次性交款的,还可以按揭,单位的效益好,职工的公积金也高,支付按揭贷款的利息也差不了多少,赵金蓉的两个哥哥一人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有可靠消息说,一次性付三分之一的房款也是马主任给的,因为这是从马主任的卡上直接转过去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机关所有的人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家真看不出来,赵金蓉,这个天真烂漫无邪的女孩,这个工作不到一年的女孩,居然完成了这样一个如此庞大的计划,这个计划让一个涉世很深的人来运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细细再想,或许正是像赵金蓉这样的青春靓丽、涉世不深的女孩,才更具魅力和迷惑力,才能办成一般人难以办成的事情。人们对女孩是不设防的,在你利用她的同时,她也利用了你,你占有了她的肉体,她就会占有你的资源和你的一切,你认为她的行为有悖常理,她认为你是观念落后,不与时俱进。
赵金蓉是这样的人吗?我不相信,我心目中的赵金蓉绝不是这样的。可是,赵金蓉不是这样的人,那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在事实面前,我无言以对。
婚礼在南台大酒店举行。几乎全机关的人都来了,大家都要看看这两个颇有争议的人物。
那天,赵金蓉真是美若天仙,一头黑发被美发师挽成了云堆月的古典发型,两对白金配钻石的蝴蝶耳环把白晰的脸庞衬得楚楚动人,一袭万人迷的白色婚纱让她艳光四射。马主任更是春风得意,神采奕奕,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把一直不太胖的身材衬得恰到好处,大红色的领带映得那张不阴不阳的老脸春光焕发。
我怅然若失往婚礼大厅走去,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办公室的同事小李小张已经先到了,远远的朝我招手,我们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都来了。大家脸上和我一样,悻悻的高兴不起来。
小李递给了我一支烟,他知道我不吸烟的,他也知道我郁闷时偶尔会来一只解解闷。我接过小李递过来的烟,还没来得及点火,小张的打火机已出现在我眼前了。
灰白色的烟雾从我嘴里吐出,轻轻的,弯弯的,变幻不定的在眼前弥漫着,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困顿中。女人真像眼前的烟雾吗?美丽,轻盈,却又捉摸不定。
婚礼大厅的正面是一幅巨大的新郎新娘合影照,高有十来米,宽有七八米,粉红色基调,极具艺术浪漫冲击力,画中人相凝相视,温情无限。我心中醋意骤升,真想拂袖而去。
马主任俨然一副主人的角色招呼着每一个人。放眼望去,整个婚礼大厅佳宾如云、高朋满座,送礼的,收礼的,忙忙禄禄,好不热闹,气派非凡。我看见财务处处长来了,规划处处长来了,建设处处长来了,这可是厅机关的三大处室,分别掌管着全省建设资金、建设项目、建设管理的三大领域,实权不在副厅长之下。
二十一
厅长也来了,厅长可是直接统领三大处室的最高首领。厅长的光临,一下子把婚礼的档次提到了空前的高度。马主任从远处一溜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把厅长迎送到最靠前的佳宾主座上。我数了一数,几乎厅机关所有处室的头头和几乎所有下属单位的头头都来了。马主任的能量太大了,能请得动这么多的头面人物。
马主任在我心中,真是一个能力和才气都不怎么样的人呀,他靠什么能雄居办公室主任这个宝座十几年?他的性格,不阴不阳的;他的态度,不温不火的;他的办事,不急不慢的;他的思想,不东不西的。烟不沾,舞不跳,牌不打,你似乎永远找不出他有什么缺点。他对系统内所有县处级干部,从来不发生正面的冲突,有什么事儿,他总是说“我们再商量商量”,他说的“我们”决不会是他和某某厅领导商量,而是他与当事人私下之间的商量,好多不好办的事儿还真让他给商量下来了。
难怪他的人缘好,难怪厅长要他兼任厅机关后勤中心主任,这是对他高度的信任。厅机关后勤中心主任的位子可是个肥得流油的位子。厅机关的财务由后勤中心代管,每年的接待费办公费维修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接待费要经常用到宾馆酒店中去,办公费要经常用到购买厅机关办公设备中去,维修费要经常用到传真机复印机打印机电脑电话电视的维修中去。
马主任还要兼管后勤中心所属的宾馆印刷厂服装厂旅行社。这些众多的大大小小的老板会经常来求见马主任的,马主任通常会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的,他们的要求得到满足后通常也是会报答马主任的。马主任可以利用他手中的这些权力为厅长们办事,为处长们办事,为他所需要的人办事。权力是一种资源,在推休之前,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马主任是那种烂用权力的人吗?我不得而知,我只能通过我的想象,或者马主任的运势来判断。
赵金蓉和马主任在主持人的摆布下出场了,大厅里响起了婚礼进行曲,新郎新娘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我看不出赵金蓉那天夜里在我房间里的那种表情的任何蛛丝马迹,她的脸上始终露出灿灿的笑容,她的眼里始终淀放着舒心的神采,她白玉般的纤纤玉手缠绕在马主任的手臂上,她的两只眼也像是经过美容师处理过的,原来一只眼双、一只眼单的摸样都变成了又大又亮的双眼皮翘睫毛了。
她正好从我的身边经过,她的头上仰着,胸部高挺着,两眼平视着,像是做秀的模特,我始终看着她,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哪怕是瞥我一眼,可是她没有,她的目光始终在前方。小礼炮响起来了,五彩缤纷的小纸片在空中欢腾着,撒落在赵金蓉的头上脸上,赵金蓉笑得更甜了。
这时,有一个消息在婚礼大厅的人群中悄悄的流传着:赵金蓉马上就要去北京办事处了。北京办事处,那是我们厅机关为方便在京办事,几年前花了好几千万在北京买了一幢现房,实际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宾馆,有几十个房间和一个大餐厅。在北京办事处工作的人都是从厅机关派去的,每两年一换。厅里又一条规定,在北京办事处工作,视同到基层下派锻炼,是培养锻炼年轻人的窗口。
消息说,按照组织部的要求,夫妻或直属亲戚不能在一个单位工作,要实行回避制度,于是赵金蓉就被安排到北京办事处了。消息还说,为了方便赵金蓉开展工作,组织上已经决定口头上让她当办事处副主任,同意她使用印有办事处副主任头衔的名片。大家又开始各种各样的议论了。我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待下去,我的心口堵得慌,我感到大厅里的空气太龌龊,让人恶心,我感到大厅里的喧嚣太烦人,让我无法忍受,我悄悄离开了婚礼大厅。
二十二
当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呆坐在滨江边上,无限酸楚,满腹愁怨,在一家临江小店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这世道会怎么会有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你认为不应该发生的,它会偏偏发生;你认为应该发生的事,它却迟迟不发生,总是把人们心里的天平朝相反的方向倾斜。
一周之后,赵金蓉果真要动身去北京了。在她要离开我们的前一天晚上,她约了单位里几个要好的同事相聚。我压根就没去,我料定她会发疯似的给我打电话,我把手机也关了。那晚,我在街上晃荡了很久,看了两部电影,又泡了一个多小时的酒吧,到凌晨一点多钟,我才慢慢摸回宿舍。
当我轻手轻脚地快到五楼时,我发现黑暗中有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楼梯上,两手托着腮,一动不动,是赵金蓉,我差一点叫出声。面对眼前这个黑影,我不敢再前行一步,我屏住呼吸,极力控制住开始哆嗦的身子,我用手捂住我的鼻孔,我怕鼻孔里呼吸出来的酒气暴露自己的目标,我两只脚悄悄地往后移,我生怕我的脚撞翻了黑暗角落里旧碗烂砖,我不能被她发现,我要立刻逃走,我要永远从她眼前消失。
她好像睡着了,始终一动不动,像一尊黑色的雕象,一尊无声无息无生命的幽灵。她来这里显然是等我,这说明我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丝内心深处的情愫,那或许是我和她刚刚在彼此心灵的土壤里悄然播下的第一粒朦胧的种子。面对眼前的黑色的幽灵,我没有勇气前行,我所能选择的只能是懦弱和退缩。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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