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运强早已吓懵了、吓昏了——公共汽车失去控制象脱缰之马直端端地向桥下冲去……“咣啷”一声震天的巨响……旅客们向前猛跌了一下，汽车又弹起落下，滚到离河两米左右，又撞到一块大石上，终于停住了。随着车的滚动，旅客们在里面几经折腾后，死一样的寂静。……

我怎么浑身这样痛、这样重？这是王运强恢复知觉的第一感觉。

噢，我还没有死！王运强感觉得到自己是在人堆中，而这些人都不动，脏脏腻腻的。他心里呼唤着自己：得赶快爬出这死亡之车。过了不知多久，王运强开始活动了。还好，手脚都还能行。他伸手向门边爬去。手抓处，什么东西又脏又腻又腥？在人堆中挣扎的他把手抓的东西拿到眼前：呀！原来是一把肠子。血腥的恐惧使他拼命地向门边爬去。爬出早已撞开的车门，见着阳光，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反倒昏迷了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王运强醒来了。这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得赶快离开这里回到家里，明天就是元旦了。他看了看：坡上才是路。他只得勉强地向坡上爬去。

一想起元旦，王运强才回过神来。我车上装的那么多货呢？那是恣意为元旦进的那么多货呀！他向坡上爬的手脚停住了。这几年他放开手脚的苦心经营却在这里打倒了，差一点儿还陪上一条命……还想什么，损财免灾星。

损财免灾星。王运强记起了上车时——

那是在刚离开车站半公里左右的路边。尽管因过节长途公共汽车站加开了班次，可因这趟车到王运强所在的目的地的人特别多，好些关系户都在这里等着上车。王运强就是在这里上的车。他上车后，在这趟车前还围着一大群人。这是一辆重庆大客车，票早已卖完，车上也坐满了人。人们都巴不得早点走，都往这趟车里挤，弄得过道里、车头上都挤满了人。有个小伙子还从车窗里爬进去。车里的旅客见此情况，直对司机说：“开了吧，装不下了，一会儿要出事的。”司机却说：“大家将心比心。哪个不想早点回家过节？你这时要在下面，心里又怎么想呢？大家往里面挤一挤。”硬把那旅客的忠告顶了回去。也有旅客在说：“这司傅服务态度还真好！”也有旅客在悄悄议论：“啥子服务态度好哟，还不是想多弄点票子！”是的，车站只按座位卖票，这多挤的人可收的是现金呀！能不诱人么？

司机见实在装不下了，才放气关门。这时下面人群中一个背包袱的旅客还在往里挤，关下来的车门把他卡在那里，上下不得。这时司机只得劝他下去。司机打开门时，那旅客想趁机挤进车里，可反倒被挤了下来，车门也恰到好处地关上了。那旅客只好退回一旁，整理自己被挤得皱巴巴的衣服。突然他发现装钱的口袋被打开了，钱已不翼而飞。他连忙叫喊：“车上有扒手，我的钱被偷了，我要上车！”车上一个小伙子调侃地说：“损财免灾星！要是一会儿车出事，你就免灾了！”气得背包袱的旅客对着车吐了一口唾沫：“呸，你小子下来……”超负荷的客车终于启动了。

损财免灾星。狗日的小子真是乌鸦嘴！王运强心里暗想：我那么多货全打倒了，当真就免了我的死亡之灾么？那小子呢——

王运强记得，车出车站没行多远就停了下来。是前面还有三人要上车。大概是司机的什么熟人吧，司机打开了驾驶室车门，自己下去，让他们从前面上。另一侧那车门实在打不开了。这三人在前面免强挤进，却也难以立足。车刚开他们就叫停，对司机说：“算了，我们还是下去，这样真受罪！”这时，那小子也说：“我也遭不住了，你开一下这边门我也下去。”车停了下来，司机开了驾驶室门和另一侧门，那小子和新上的三人下去了。正好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农跑来，要往车上挤。司机好意地说：“算了吧，你看人家年轻人都受不了啦，你老人家怎受得了？”车又开了。有旅客说：“这个司傅还真是个好人。”王运强可不这样看，他见得多了。一次，他乘车就亲身经历过——他没买到票，要想上车，售票员大声武气地吼道；“我这里又没票，车站买票去。”车上都坐满了人，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哪里还有票卖？王运强心知肚明，连忙把钱递过去说：“我不要票报销，挤一挤。”他上车了，后来也还有好些旅客都是这样上了车。那次，还有一个干部模样的旅客说：“你不卖票，偷税漏税是要犯法的。再说，人家没有票，出了事，你怎么赔偿呢？”司机没好气地回答：“你找什么空龙门阵摆？你不走就算了！”——这个老农就是没有递上钱来，司机是怕他赶白漂！王运强也晓得，那年轻小子也根本不是受不了，而是他摸包得手了。

什么损财免灾星？那小子既不损财，反而得财，不是也下车免灾了么？王运强这样一想，心里反而疼痛起来。怎么能不心痛呢？快十年的辛苦劳累，还陪了不少笑脸　，说了不少好话，好不容易把这路的司机都混熟了，生意做得正在顺畅了，可偏偏这一下就全打倒了，怎么能想得了？他想起了开始时的艰难，突然想到了同乡同宗的王朝国。他怎没赶这趟车？又想到，好得他没赶上这趟车！

还是王朝国教会他笼络司机的。王朝国是做鸡鸭贩运生意的。有一次，他看见王朝国下车时顺手捉了两只鸭子递给司机和售票员，司机和售票员笑眯眯地接了过去，往车里一甩，说：“一会儿又来赶车哟！”王运强问王朝国：“他们，你认识？”王朝国悄悄地告诉他说：“这不就认识了！你不知道，这样，我来回的车票都省了，比买票还划算。有时他还等你，他们也有点捞头嘛！做生意，不喂好司机和售票员，你哪来的方便？”就此后，王运强也笼络起司机售票员来。这样还真给了他不少方便。就说今天上了那么多货，都只象征性地收了点钱。当然，他也象往常一样没要票。这下可就糟了，那么多货，全打倒了……

王运强不知是因内伤，还是生意全打倒的绝望，他又昏迷了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