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一张哀戚的脸,嵌在天空上,金色的脸,微颦的眉,静静合着的眼是两道惊鸿。汹涌的云是飞扬的发,又似重彩涂上的油画,在空荡荡的月上俯瞰着。我撑一叶木船,远处黄昏如布裹来,两旁梧桐把它们的枝伸向风中,叶萧萧落。无边寂寥。
这样的梦,周公会如何解?
想来天明也懒得去细查,常常有梦,怎样费疑所思都有,几乎每晚都做。有些记着,有些醒来就无影无踪,仿佛只是自已前一个的呼吸,浸入空气,就是过往。
现在我醒来,这样深的夜色里,依然记着这个梦,以及梦里静静屹立的梧桐,以及它们萧萧坠地的姿势。
那么,就说说这些梧桐。为什么不说那张哀戚的脸?也许你会问。因为我睁开眼看到的是窗帘上的影子,它们来自窗外的梧桐。也许你只是轻轻笑。但是,那棵巨大的梧桐被深夜的街灯印在我的窗帘上,影影绰绰,意味深长。
于是半醒中,我还是想起一句词:梧桐叶,三更雨。
后面的词心,寂苦忧伤,我拒绝它在这样微醉般的半醒中入心。我没有忧伤,只有那些远在宋代的才子佳人才会这样意犹未尽的喁喁切切。而我,只是埋头笔记的现世女子,我得快乐而相信。于是忘掉: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拥着一被温暖,转身眠深处。
但是,温暖在右,失眠在左。帘上枝枝丫丫,仿若木格雕镂的西窗,薄有流云。到底记起: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宋朝的那个女子轻轻的叹息,时光便缓缓转动。我留在夜色里,忽然不同了。
夜色沉默不语,天的那一边有风吹过。站在风中的梧桐于是有了一种寂寞。有旧歌在记忆里轻唱:梧桐轻轻揺,月夜繁星老。琴弦轻轻摇,抖落几许年少。
最终梧桐站在了雨下。在这样清冷的午夜,穿过夏商西周,春秋秦汉,魏晋风流,唐诗宋词,元曲明语,清代楼窗。一直一直,一叶一叶,披着木香,站在我的窗外,在一个冬天的深夜里让我难以入睡。
诗经里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从此,梧桐便有了一段温柔的光,因为那些古人说以桐为琴,清真音美。于是有了焦尾,有了凤求凰,有了夜奔。让我们在隔了几千年的月色里无尽低徊,想象那一声音起时,如何风回曲水。如何一个女子让夜凉如水的路上撒落芬芳。
这样时候,翻开一本书,风吹过去,那些梧桐便把时光流落。雨一滴一滴,并不是为我准备,但是依然轻易的笼来,低低的拔动某一处温软。
春天的梧桐基实非常热闹,密密纷纷,重重叠叠,流青泄翠,站在树下,阳光都是绿的。有时还会有隔夜的水珠滴下来,碎在肩上,有一层清香,空气洁净的让人不知如何小心待它。觉得应当有个故事发生,或者开始有思念的理由,却一时说不出那些久远的名字,然而,有什么要紧,它们这样清芳,如孩童初初相视的眸子,只有等风拂过,那笑就这样袭人而来。
但是,坐在叶下,听它们细碎的坠地,已是秋凉。
梧桐到底也只是站在秋风里。停下来,你总能听到时光深处有人漫吟:“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或者是“砧杵敲残深巷月,摇落梧桐故园秋。”又或者是“秋色到深闺,夜扫梧桐叶。”以及“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一夜潇潇辞梦去,方知垂露挂梧桐。”然后不能忘掉的一句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冬天的时候,于是便让自己矫情的忧伤。街上的梧桐也终于老去。听说,明天会下雪,它们也将一片白,真干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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