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件公案尘埃落定之后，同学们都在努力寻找新鲜的空气，听说任学文和陈菊英双双远走新疆，于是，在大家面前忽然出现豁然开朗的大道，那就是到新疆。最先发现这条康庄大道的，除了任学文和陈菊英以外，下来就是陈汉生、武林、王宝财这三个铁哥们。这三位同学都是初三（2）班的，平时他们几个跟陈菊英来往较多，以至于在陈菊英事件中，他们或多或少的受到明里暗里指责，背后里被其他同学说成是“小流氓”、“恋爱专家”甚至是“小三家村”，曾一度也是烦恼万分。他们只要聚在一起，多部分时间就是发牢骚。

一天，王宝财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找到陈汉生、武林他们俩说：“你们看见了吗？新疆兵团第二批招生已经开始了，招生简章我都看见了。”他们俩说：“怎么？你也想跟任老师一样到新疆去？新疆兵团不招收我们在校学生，陈菊英是办理了退学手续后才报上名的，你不知道？”王宝财说：“这些我都知道。”他们俩说：“知道了你还稀奇什么？”王宝财笑着说：“问题是你们想不想到新疆去，我看你们平时说起来都非常羡慕任老师他们能远走高飞，要真是这样，我就劝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看招生简章就知道了。”他们俩不约而同的问道：“此话怎讲？”王宝财笑着说：“招生简章改了，不信现在我就领你们去看。”他们三人一起来到居住地的街道办事处门口，见到墙上赫然张贴着一张崭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招生简章》，王宝财指着上面招收对象那一条说：“你们看，原先的‘非在职在校’几个字不是被墨笔涂掉了吗？这就意味着这次不仅仅只是像以往那样光招收社会青年，而且还可以招收‘在职在校’人员，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报名去新疆。”陈汉生说：“这可能是哪个调皮的小孩拿笔涂着玩的。”王宝财自信的说：“不可能，小孩涂着玩，不可能就偏偏只涂这几个字，再说，哪个小孩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这上面乱涂乱画？”武林说：“不行我们进去问问办事处的人不就知道了。”王宝财说：“对，进去问问。”

在进办事处大门之前，他们三个还只是跃跃欲试，对到新疆去只是说说而已，从内心讲还三分想去，七分犹豫，没有铁心要去的意思。但从办事处大门出来，经过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眉飞色舞的宣传和对他们的殷切希望积极鼓励，他们三个就变成向往新疆、立志边疆建设的热血青年。而且王宝财当即就将自己的名字改成王建疆，他们三个并且约定，现暂时瞒着家里人，将户口偷出来，先把名报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就不怕家人不同意了。真亏了这三个人想的这等周到，连应付家里人阻拦的办法都想到了前面。

等他们三个穿上绿军装洋洋得意地跑到学校与同学们道别之时，带动了一大批早已被电影《军垦战歌》中的壮丽景色和歌曲“边疆处处赛江南”的优美曲调所打动的同学，纷纷向他们询问如何穿上使大家都十分羡慕的绿军装的。没想到，他们三个的行动，竟然在江城中学又掀起了一股颇具规模的潮流，使得当年学校里呼呼啦啦报名到新疆去了五六十人。那一段时间，绿军装非常惹眼的闪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把闷热的夏季打扮得春意盎然，使天地之间充满了无限的活力。

在初三（1）班的教室里，课桌围着墙壁被排列成一个方圈，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一些同学在那里跳起了流行在中学生中的热情豪放的集体舞，他们在为报名支边的同学举行欢送会。

他们这个班的男同学，见到初三（2）班的同学中突然冒出好几个身穿绿军装，神气活现的在校园里逛来逛去，羡慕的不得了。这男生绿军装一上身，平时不怎么的的人，马上就给人一种威武雄壮的感觉，女生呢，更是飒爽英姿，楚楚动人，让人耳目一新。绿军装完全改变了这些年轻人的原有形象，使他们显得精神抖擞，更加青春无限。他们班则以柳晓津引头，带动了和他关系好的张汉军、朱永生一起报了名。江美华本来在平时对柳晓津就有好感，见到他穿上绿军装，一派风华正茂的模样，从心底升起对他的爱慕，从那时起就开始就悄悄的暗恋上了他。于是她就邀上与她最要好的女生付晓、夏文玉、刘华芳，也要报名去新疆。付晓也是那种性格热情开朗的女孩，与江美华不同的是，付晓要显得稳重一些，做什么事不像江美华有时显得有点莽撞。江美华跟她一说报名到新疆去的事，她就慎重其事的把她们邀到一起，又去把新疆兵团的招生简章从头到尾非常仔细的看了一遍。于是付晓作出结论说：“到新疆去不同于到农村，从招生简章上看，兵团毕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属于新疆军区的生产建设兵团。它不但担负着建设边疆的任务，而且还担负着保卫边疆的重任，是一个半军事化的组织。更重要的，他们过的是像部队一样的集体生活，除了生产劳动以外，还要搞军事训练，每个月还发给工资，比到农村去挣工分要强多了。所以我可以决定，和大家一起报名去新疆，去了以后，大家相互有个照应。”江美华说：“还是我们的女秀才考虑问题周到，我们哪能想到这些呢？跟你在一起，我们心里踏实。”刘华芳说：“这还不错，跟参军差不多的，兵团里面肯定有文工团。江美华，我们去了后，再想办法进文工团去。”江美华取笑她说：“舞蹈家，连做梦都想进文工团，前几次去考部队文工团都没去成，还不死心呀？”付晓说：“这说不定，新疆正缺少各方面的人才，你们一个是舞蹈家，一个是歌唱家，到那里肯定大有作为。”在一旁的夏文玉一直没有吭声，江美华急了，就问她：“你觉得怎么样？”其实，在这之前贾志坚也做过夏文玉的思想工作，要求她拿出勇气来，报名到新疆，与剥削阶级家庭作彻底决裂。而且贾志坚在她面前表示过，和她一起报名到新疆。江美华说道：“你管他贾志坚干什么，跟我们姐妹一起去比跟他那个‘假斯文’要强的多，不要信他的。”原来，贾志坚在班上群众威信不太高，同学们认为他在老师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斯文的模样，博取了老师的信任，再加上他会笼络一些人，所以就成了团支委、班干部。一些了解他德行的人不服他的气，背地里给他取了个诨名“假斯文”。付晓也劝夏文玉道：“文玉，跟我们一块报名一样的，他贾志坚报名让他自个去就行了，反正都是一起去，一样的。”付晓平时非常关心夏文玉，此时见她这么说了，夏文玉就说：“好吧，就听你们的，报了名后，我再跟贾志坚说一声。”其结果，不知道贾志坚怪夏文玉没听他的话和他一起去报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贾志坚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去报名，弄得夏文玉心里不是滋味。

临行前一天，夏文玉经历了一次感情上的起伏，起伏之大，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她对于自己这次人生中的重大选择，也是有好多的无奈。她非常明白，自己受剥削阶级家庭的影响，是很难考取高中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下农村或是到边疆。但是不管下农村也好，到边疆也好，都必须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自己的家，离开养育她十几年的爸妈。离开城市她倒觉得无所谓，但离开家，离开爸妈，她一时难以割舍，虽然家庭问题时常影响着她，但在为她操劳而体弱多病的爸妈面前，她丝毫没有怨言。那段时间她内心在痛苦的彷徨，行动上更是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同班的贾志坚对她一直非常关注，夏文玉选择支边，除了江美华和付晓以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据说，他曾经对她许诺过，他也一定报名和她一起去新疆，结果，他没去。而在全校欢送支边青年的大会上，贾志坚的发言使她感到有点受到伤害，他说他是如何做出身不好家庭子女的工作，如何鼓励夏文玉与自己的家庭划清界线，到边疆最艰苦的地方锻炼和改造思想的。还说，夏文玉今天能走上支边的道路，完全是他做工作的结果。其实，夏文玉对他去不去新疆倒也无所谓，只是感觉这个人不诚实，欺骗了她，拿她这件事来宣扬他自己。

还有一个人一直都在悄悄的关心着夏文玉，他就是刘江涛。

刘江涛比夏文玉大一岁多，和她们家同在一幢小楼房里居住，他们俩可以说是两小无猜，从小学到中学，他们都是在一个学校，只是刘江涛比她要高一个年级。以前在上小学的时候，上学和放学的路上经常走到一块，有时他在路上遇见她受到其他男孩的欺负，就出面护着她。但到上初中以后，男孩子和女孩子反倒觉得不好意思继续走在一起了，但进进出出一天仍旧要照好几次面，可他们两个却往往不知不觉地总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刘江涛眼里，夏文玉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明里暗里时常关注着她，她开心的时候，他也开心，她苦恼的时候，他也跟着苦恼。当他看见她穿上绿军装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他从没见过与自己朝夕相见的夏文玉竟然显得这么漂亮。娇小玲珑的身材被绿军装打扮得更加婀娜多姿，无檐帽扣在柔顺的短发上，使整个脸庞显得那么精神，愈是焕发出青春的气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是，她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走起路来轻快如风，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她那甜甜的笑脸，把那常年压在她心头的阴霾荡涤得无影无踪。刘江涛把她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突然觉得，夏文玉终于摆脱了家庭包袱，远走高飞去新疆，去寻求自己崭新的生活。他由衷的为她而高兴，他想，他一定也要报名到新疆，到那遥远的地方，永远相伴在她的身旁。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又走到一起，开始了他们往后漫长的人生道路。

木已成舟，夏文玉的父母亲对于她的选择更是无可奈何，他们不可能积极支持她的决定，因为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娇巧的女儿，根本舍不得。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远离城市到那最偏远的边疆，她受得了那份艰苦吗？他们不放心。再说，一旦她离开他们身边，说不准一辈子回不来，剩下他们两老孤单寂寞的过一生，同时对他们的大姊也无法交代。不让她去，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天晓得这场运动怎样搞下去？经历过无数运动的他们，在这关键的时刻能阻止自己的女儿选择革命的道路吗？唉声叹气的他们在心里开始抱怨女儿，事先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呢？若是有商量机会的话，他们一定能想方设法劝阻她的。谁知道如今女儿大了，她有自己的考虑，她明知与他们商量是不会得到支持的，就背着他们，偷偷的自己拿着户口和同学一起报了名，一切都生米煮成熟饭。但回过头来想，他们也十分理解女儿的做法。“剥削阶级家庭”这个沉重的包袱使她从小到现在都抬不起头，前途没有一点希望。只要看到她在学校受委屈，回到家里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他们就心痛极了，有什么办法呢，这种状况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所以，对于她的选择，他们在万般无奈之下多少也有一点宽慰，那就是但愿她选择了这样的道路后，不再受冷眼，受歧视，可以开开心心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辈子。只要女儿好，他们再寂寞再孤单也无所谓，再说，三年还可以回家探亲一次，还不是说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临上火车的前一天，一大清早，夏文玉的妈妈天没亮就起了床，开始张罗下午一家人最为重要的晚餐。在那个物资匮乏，什么都按计划供应的年代，即使有肉票、蛋票，也要起早到菜场排队，要不然天一亮就晚了，什么也别想买到。这一天也怪，可能因为大家都要给自己家的儿女送行，菜场排队买鸡鸭鱼肉的人特别多，忙得她妈妈又是拿笤箕又是用砖头分别排了好几个队，整整一个上午，才把东西买好。等她回到家的时候，人早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无力，才发现自己忙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过早。

她也顾不了那些，开始忙着劈柴、生炉子、洗排骨，又找出布满灰尘和油腻的沙铫子（南方人专用来煨汤的沙锅），她要破天荒的在大热天煨一铫子排骨藕汤为她女儿送行，听说，去了新疆就不可能再有这种汤喝了。

而那天，夏文玉却被同学们拉出去拍离别照，此刻的她，第一次享受到全班同学的欢迎，忙着一拨又一拨的和同学们合影留念。她开始感觉到有一种在她身上从未有过的人与人之间相互平等和一种受到人们尊重的感觉，她也感觉到从今往后不会再生活在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更不会再受人歧视遭遇冷眼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绿军装，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就是这套绿军装，这套所有年轻人十分崇拜而又为之倾倒的绿军装，没想到就这样穿到了自己身上。就是这套绿军装，从现在起，一下改变了自己，使自己成为一名使许多同龄人羡慕的，像电影《军垦战歌》中的女军垦战士了。

那一天，她很晚才回家，快进家门的时候，她猛地感觉有些异样，今天怎么这样安静啊？要是在平时放学回家，妈妈早就站在门口等着她，老远就招呼她：“小玉，肚子饿了吧，快洗手吃饭。”可今天不是这样。

她一进门，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菜肴，是她这么多年来就是在过年也很难能见到的盛宴，一大碗排骨藕汤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而她妈妈却无力的躺在竹床上，脸色惨白，冷汗直渗，平平的胸部一起一伏地像拉风箱，嘴里吁吁地直喘着气。他爸爸一手拿着毛巾檫着妈妈脸上的汗，一手拿着大芭蕉扇给妈扇着风。爸爸见她回来了，轻声对她说：“我刚下班回来，你妈妈已经做好了饭在等着我们，我看她身体有点不对头，扶她躺下了，大概又是是心脏病犯了吧。”妈妈躺在床上，用略带歉意的眼神对她说：“小玉，你一定饿了吧，和你爸爸先吃吧，一定要多吃点，这些都是为你做的，”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以后你再吃不到这些东西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妈妈，快别说了，一起来吃吧。”她的眼睛一下被泪水模糊了，心里想，这几天妈妈确实太累了，大热天为她到各个商店买衣服、被褥、脸盆等，今天又起早床忙出这一桌饭菜，真够她受的了，身体又不好，肯定心脏病又犯了。她想着想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妈妈的床头：“妈妈，我对不起你……”“小玉，快别这样说，去，去吃饭，多吃些……”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还是伤心的缘故，妈妈的话音竟然有些颤抖。

此刻，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夏文玉深深的感觉到妈妈那虚弱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她觉得格外的伤心，自己也太任性，这么大的事事先没跟爸妈商量就自作主张，实在对不住他们的养育之恩。她不敢想象，从明天起，她离开了他们后，身体虚弱的妈妈一旦见不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儿，她能不能承受得了。此时，夏文玉的情感闸门突然间被冲开了，感情的洪流猛地宣泄出来，她站了起来，迅速的脱下身上的绿军装，边把它们迭好边激动地说：“爸，妈，我不走了，我这就去把这些衣服还回去！”她爸爸妈妈一下楞了，好半天没做声，还是妈妈对她爸爸说：“快，拉住小玉，莫让她做苕事（注解：南方语言傻事的意思）。”一向老实做人的爸爸这才醒悟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小玉，听我说，莫苕啊，事已至此，反悔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不去，你以后如何做人啊。再说，外边的人还以为是你爸爸妈妈拉你的后腿，听话，啊，莫小孩脾气，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其实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爸爸妈妈面前耍过小孩子脾气，她索性大哭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好。

这一顿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几乎没有动过筷子，那天晚上就在哭泣和诉说中不知不觉地捱到天亮。最后爸爸对她说：“今天我们就不去车站送你了，一来你妈妈身体不好，怕在车站挺不住，二来……二来我们去对你也不好……”

这年夏天的江城老火车站，燥热而又熙攮。

一列满载着全身军装、风纪严整、满脸稚气的年轻人的列车，缓缓地向江城火车站开来。这些年轻人是一群胸怀远大的革命理想，听从祖国的召唤，毅然奔赴新疆的“支边青年”。他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从来没有尝过坐火车的滋味，今天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加上全身军装，他们一个个满脸红光，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那种境界。站台上早已有等候他们的亲人们，他们将在这里作短暂的汇合，然后向亲人们告别，离开江城，踏上遥远的旅途。

列车慢慢地驶近了江城车站，远远地就看见月台上早已是人群如蚁。车站工作人员不停地来回维持秩序，显得既兴奋又疲惫。按惯例，在这种时候，都有市政府领导亲临车站，为他们送行，给这个古老的车站带来了热烈而又庄重的气氛。人们带着渴望、焦急又隐隐含着某种忧伤的情绪迎来了这辆特别专列。

原本熙攮嘈杂的车站好象一下寂静了下来，列车也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进了站。那时，只听见车轮轻轻敲击钢轨所发出的钢琴般的声音，终于，列车停了下来。所有的车窗早已都打开了，这些“准军人”们个个都把半个身子探出车外，车上车下一双双眼睛在寻找自己的亲人，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下把刚刚静寂了一会的车站又喧得热火朝天。

由于天太热，军装又裹的严严的，支边青年们个个都涨红了脸，在“热烈欢送江城知识青年响应党的号召奔赴祖国边疆”巨大横幅下的月台上与他的亲人和同学们话别，好像苏联卫国战争年代的电影和国产的抗美援朝电影中送别时一样，除了没有悲壮外，那热烈、满怀的豪情、满头的汗水和激动的泪花溢满月台，整个车站就像激情的海洋，每个角落都沸腾了。

突然，车站上的广播喇叭响了，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顿时响遍了车站月台：“支边青年同志们请注意，支边青年同志们请注意，请你们现在马上上车，请你们现在马上上车，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市领导就要来看望你们，并代表全市人民为你们送行。”广播在反复地播送着，人群再度掀起一阵阵骚动，父亲拍着儿子的肩，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同学们紧紧地围着，久久不愿散开，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今朝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人群中还依稀听到有人低低的抽泣，当他们离开亲人和同学走向列车时不意间一回头，却发现好多亲人们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湿润润的，使得这些天真的大孩子们心里面酸酸的。

这时候军乐队奏起了激昂的乐曲，那种雄壮的旋律猛烈的撞击着每个人的心。待市领导接见完毕，潮水般的人群涌向列车前，大家都知道最后分别的时刻到来了。一声凄沥的汽笛骤然响起来，长长的尖啸声好像穿透了每个人的心脏，雄壮的军乐和着尖啸的汽笛以及人们的呼喊呜咽，汇成一曲特别的交响乐。这是聚集在车站的人们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这群小青年们的心第一次被震撼了。车上车下的人们在这个时候深深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场面非常悲壮，觉得那个声音听起来好像就是天地的呜咽，人们就在这个声音里依依惜别了。

列车开始缓慢行驶后，刘江涛注视着一直默默地坐在窗口，脸上无声的挂着两行眼泪的瘦弱姑娘，所有支边青年中唯一一个没有亲人送别的孤独的小姑娘，她就是夏文玉。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学校专门为报名支边的同学举办的欢送大会上，她作为和家庭划清界线的代表的发言。她用羞怯的声音低低地一字一句的照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好不容易唸完，等她走下讲台时已是满头大汗。当时可能只有刘江涛能听出她那言不由衷的声音里的苦衷。其实，她是非常爱她爸爸妈妈的，她爸爸妈妈更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她不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与父母亲“划清界线”，更不可能这样轻率的选择到遥远的边疆，当她不得已做出这种决定时，内心肯定是十分痛苦的。

当初在火车离开汉口车站的时候，同学们也觉得奇怪，怎么夏文玉的爸爸妈妈没来车站送行呢？那时大家就特别注意她那含着泪花老是向外张望期盼的眼神。她目送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在车窗外渐渐消失，当列车行至到临江路道口，夏文玉突然发现了她爸爸站在护栏后边向着列车挥手呼喊。一夜之间，爸爸显得憔悴了许多，消瘦的脸上更显得又大又明亮的那双大眼睛，可以明显地看出饱含着泪花，列车一晃而过，她来不及给爸爸说什么，只是把手伸出窗外对爸爸挥了挥，不知道爸爸看见自己没有，整个城市就被列车抛到了身后。这一切，被刘江涛全都看在了眼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