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一行风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所见到的情况与他们事先的猜测和分析相去甚远。
原来跳江自杀的女生不是夏文玉,而是初三(2)班的陈菊英,而且医院还告诉他们,陈菊英同学还怀有二个月的身孕!这一情况,把包括王校长在内的所有一起去的人都惊呆了。
陈菊英的自杀,在江城中学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刚进校的工作组对一事件非常重视,立即成立专案组,把它作为大事来抓。那段时间由于陈菊英情绪低落,对任何人的询问一律不开口,专案组怕她精神因此而崩溃,也不便继续在她身上掏取话来。于是,工作组就把调查的对象转移到可能致使陈菊英怀孕、又有一定理由使人产生怀疑的那些嫌疑人身上。当然,为了慎重,涉及到个人隐私的这些调查都是在较为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首先受到怀疑的就是陈菊英班上的生物课代课老师任学文。这个任老师原先是个社会青年,因为身体原因师范没毕业,肄业后在家养病,去年才通过熟人介绍到江城中学代课。此人年龄比初中生稍大几岁,身材高挑,一幅白白净净的模样,说话斯文且有点风度,谈不上风流倜傥,但也是性情中人。他对待自己所教的学生都很有感情,教书也非常负责,总是在课余时间和同学们在一起探讨生物学科的奥秘。男女学生们都喜欢与他为伍,由于年龄相差无几,他们之间看不出来是师生关系。陈菊英原本为人开朗大方,是经常与任老师接触的学生之一。而且在她出事前的几天当中,有人反映他们俩单独接触较多。所有这些情况,不得不使专案组对任学文产生怀疑。整个调查期间,全校师生很少有人知道,被调查对象更是蒙在鼓里。直到工作组认为调查材料非常充足后,才与当事人见面,并且往往是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要有完全把握制伏对方。这也是所有专案组通用的工作方法,而且这些方法被认为是久试不爽的经典。
与任学文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专案组将他请到办公室。
“你就是代生物课的任学文老师吧?”专案组李组长非常客气的问道。
“是的。”任学文小心翼翼的回答,他知道专案组是干什么的,但不知道专案组找他干什么。
“你知道我们找你来干什么吗?”李组长胸有成竹的问道。
“不知道。”任学文满脸疑惑的说,此时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好象预感到什么。
李组长见他这种神态,心中又有了底,继续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找你来的原因?”
任学文欲言又止,顿了一下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李组长明察秋毫,对任学文的极细微的表情及时的捕捉到了,更加穷追猛打的问道:“看起来你是不愿意自己主动讲出来了?”
任学文开始惶恐,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我……我确实不知道啊。”
李组长有点生气的说:“那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陈菊英的事?”
任学文浑身一震,慌忙答道:“知道,哦,不知道,不知道。”
李组长狡猾的笑道:“回答问题怎么前后自相矛盾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
最后一个“说”字加重了语气,震得任学文胆战心惊,他嗫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组长势如破竹的乘胜前进,厉声说道:“那么可以肯定,陈菊英的事与你任学文有直接的关系!”
任学文此时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连连声称道:“她的事不是我干的,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李组长得意的笑了笑,说:“不要紧张嘛,谁说陈菊英的事是你干的?你这是不打自招啊。”
任学文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有难言之隐,又不好说出来,感觉到现在真是有口难辩,左右为难,最后认为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于是下定决心闭口不言,索性沉默起来。
李组长见状,不屑的说道:“你以为你死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你打错了算盘!”
第二天,校园里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中,好多被新的大字报所覆盖,而且这些新大字报的内容几乎全都一样,都指向了任学文。有的把他说成是人面兽心,有的把他说成是披着羊皮的狼,有的还说他把自己装扮成道貌岸然的君子,其实骨子里禽兽不如等等。一句话,所有大字报将他认定为强j*陈菊英的色魔。任学文看到这一切差点昏过去。
这还不算完,工作组对他更进一步采取了措施,发动全校同学对他进行大会批判,强迫他交代所犯的流氓罪行。那天的批判大会不亚于前不久召开的全校师生声讨“三家村”的规模,会场气氛之激昂,发言者的言词之激烈,都是前所未有的。任学文虽然是个代课老师,但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面对从未见到过的那种阵势,早已吓得战战兢兢,没有气力支撑身体,昏厥在台上。那几天,他在隔离审查室里,茶饭不思,滴水不进,整个人轰然地倒下了。工作组没有取得任学文的一句口供,也没有拿到他一份亲自写的认罪材料,最关键的问题是,受害人没有明确指认,这个案就不好定。加上把他隔离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起初以为他是耍赖装熊,后来看看情况不对,人已经变得不像人样,工作组这才感到情况不妙,立即通知其家人,将他领回去自己在家反省。
任学文年迈的双亲在见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刻,鼻子一酸,随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没有几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完全变了样,老人都差点快认不出自己的儿子。躺在硬板床上的任学文身体明显的消瘦了许多,满头的青丝里面突然间夹杂着许多白发,出现些许皱纹的脸上,原先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现在黯淡无光的盯着天花板,显得有些痴呆。见到自己的父母来接他回去,既没有惊喜之色,也没有悲怆之感。似乎是经历了人世巨大的沧桑过后,任学文觉得自己一下子老成了许多,拖着虚弱的身躯,面无表情的跟着两位老人走出学校。面对着同样面无表情的工作组同志,没有感激也没有抱怨,就这样仍然没有一句话头也不回悄无声息的走了,走的是那样的踉跄。
工作组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一时陷入停滞状态,眼看快破获的大案,到现在却还结不了案,刚进校轰轰烈烈打开的工作局面,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确实令大家十分沮丧。但关于这个案件的一些零零星星检举揭发信,又使工作组多少有点自慰。面对着不多的几封检举材料,工作组开始头脑清醒的一一进行较为冷静的分析,理出一些新线索,确定几个新对象,不动声色的展开了调查。
既然要调查,必然要找一些知情人,即使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但从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有关男女之间的风流孽债。加之中学生们正处在青春发育期阶段,对这些事虽说还是比较懵懂,但好奇心却特强。在那一段时间里,围绕着陈菊英事件,暗地里各种传说风风雨雨闹得校园里沸沸扬扬。只要稍微留意,每天都可以听到新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在不停地变换着主人公,情节也越说越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说话人就在当事者旁边似的。这也不能过多的去指责那些捕风捉影编造故事的人们,那时为了继续深入的批判《三家村》,上级下了文件,停下所有的课程,将毕业和升学考试推后,集中力量搞好运动,至于什么时候复课和考试,将视运动发展的形势而定。既然紧张的学业都已经停下,批判运动又是老生常谈,现在又出现陈菊英事件,无所事事的中学生们正好有了猎奇的缘由。
于是,以前与陈菊英接触较多的男同学,几乎都牵连进去,虽没有被工作组正式调查,但这比接受调查更糟。被一些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自己又无处声辩,肯定是非常窝火的事,这一切,让那些无辜背上黑锅的中学生们初次感觉到人言可畏的真正含义。此时的初三(2)班简直是一塌糊涂,同学们对批判《三家村》已经毫无兴趣,而对陈菊英事件却津津乐道。除了私下的议论,在公开批判《三家村》的班会上,有的同学甚至将此事和“燕山夜话”联系起来,对一部分同学进行含沙射影的批评。于是班上就像炸了锅一样,一个班的同学因此分化为几个派别,起先还是暗中较劲,后来发展到公开争论,局面难以收拾。工作组看看这样不行,就派出两个同志专门坐镇在这个班上。再说任学文的父母将他接回家后,见到自己的儿子不但身体垮了下来,精神上更是受到莫大的打击,而且这桩事情还是个莫名其妙,孰是孰非也没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两老于心不甘。等过了一段时间,儿子的身体渐渐恢复,精神也稍为强一些的时候,父母亲就开始问儿子。
“学文呀,在这件事上爸妈都不会怪你的,从小到大,爸妈了解你的为人,我们知道你肯定受了委屈,你心里有什么疙瘩,就跟我们说说吧。”
任学文两眼噙着泪花,感激的看着他的父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孩子,你有什么事,与其藏在心里,倒不如给我们说出来还觉得痛快些。啊?”
任学文看着一辈子为自己操劳的父母亲,心中不是滋味。自己都过二十的人了,还让老人担忧,觉得十分对不住爹娘。望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那双对自己企盼的眼神,一种自责和愧疚掠过心头,不觉得潸然泪下。哽咽的说道:“爸、妈,我可以发誓,我对得住任何人,可我对不住您们,让爸妈为我操心了,我于心不忍啊。”他努力止住哭泣,将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讲了出来。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任学文的生物课教得好是全校公认的,他的课讲的有声有色,学生们非常喜欢听。特别是课余时间,同学们都喜欢和这个大不了他们几岁的老师混在一起,听他讲世界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奇异动物。在那段时间,一个女生非常引人注目,她就是陈菊英。每次同学们和任老师在一起,都少不了有她,而且她表现得异常活跃,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性格特别开朗,待人热情大方的女孩。久而久之,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感,而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也似乎看出了任老师对她的那种别样眼神,开始单独的找老师请教课业。一来二往两个人便产生了蒙胧的感情,但他们之间一直没有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惊天大逆转,面对着这种逆转,他们俩全都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陈菊英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的掩上厨房的门在里面洗澡。她悠然自得的脱下全身的衣服,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全身抚摸一遍,然后再从灶台上端起烧好热水的钢精锅,从容的往澡盆里倒着水。这一连贯的动作,却被隔着板壁墙缝后的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毫不放过他所能看到的一丝细节。可是里面天真的姑娘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她更不知道这双眼睛在此以前早已窥视许久了,说不清从何日开始,只要她进厨房洗澡,这双眼睛就一直盯着。门虽说关了,可那种老式私房里的厨房门,几乎是形同虚设,看似粗大的木栓,用不了几下就可以拨弄开。在陈菊英沉浸在沐浴的快乐之中的时候,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双肮脏的双手有力的抱住了她那雪白的眮体。当她惊异地回过头,继父那张因兽欲被扭曲了的脸使她当场晕了过去……
事后,她不敢声张,更不敢向妈妈诉说,因她继父实在太厉害,妈妈非常顺从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以后在洗澡的时候时常提防着点。可是这样一来更助长了继父的色胆,隔三岔五的不断地骚扰她,每次完事后还恶狠狠的威胁说,如果她胆敢将此事张扬出去,她和她的妈妈就别想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她非常害怕,继父是个码头上的搬运工,没事时在家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妈妈,那凶狠劲谁见了谁都怕。好端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被那个禽兽不如的继父蹂躏的不成样子,她那原本非常开朗热情的性格开始改变。
这件事还是在她出事前一天的晚上他才知道的。那天放学的时候,陈菊英把他叫到一边说:“任老师,晚上你能到江边来吗?我有事跟你说。”任学文这段时间也观察到她性格上的变化,正想问她是怎么回事,就答应了。
他们见面的时候,陈菊英泪流满面的将事情的原委全部讲了出来。任学文毫无思想准备,也从未遇见过类似的事情,听完姑娘的诉说,一时惊愕得不知说什么好。对着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的姑娘,他只有一个劲的安慰,别的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他也曾想到建议他们俩一起到派出所去报案,但又忌讳她可能会受到她继父严厉的报复。正当他们为此伤透脑筋的时候,她的继父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恶狠狠的眼睛逼视着任学文,对着他吼道:“你是哪里来的狗杂种!想引诱我们家姑娘,还不快滚!”任学文从来没有受到如此“礼遇”,心中升起无名怒火,正想发作,陈菊英说话了:“你不要对他这样说话,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她继父说:“既然是老师,就更应该快走!”说完一把将陈菊英拉过去“还不快回家!”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陈菊英推推搡搡的拉走了。
任学文那天晚上回家后,躺在床上越想越不是个事,准备第二天无论如何说服陈菊英,跟她一起到派出所报案,谁知第二天一早陈菊英就出事了。
任学文的父母听完儿子的叙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儿啊,那你为什么不将这一切都告诉工作组呢?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去承受这么大的委屈呢?”任学文说:“爸妈,我不能说啊,陈菊英在被她继父拖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让我无论如何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为了她的名誉,我答应过她的。”父母听到儿子这样说,连连跺脚说道:“你怎么这样傻啊?事已到此,即使不是为了你个人的委屈,为了陈菊英,你也应该向工作组说明白呀。这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名誉,更重要的是为了解救她这个人,使她不再继续受她继父的糟踏。”
在父母亲一再劝说之下,任学文终于鼓起勇气,到学校向工作组说明了他知道的所有情况,终于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其结果可想而知,陈菊英的继父因此而受到法律应有的制裁,被抓起来判劳改二十年。而陈菊英本人和任学文由于世俗的偏见,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学校,据说他们双双约定,随着当年第一批江城支边青年远走新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音讯全无,对他们还有些怀念的人猜测,可能故乡留给他们的只有太多的伤悲,他们选择了远离这纷扰的尘世,去过他们认为是平静的生活,而这个地方只有海角或者天涯。
本文已被编辑[荆楚风铃]于2005-12-20 18:49: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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