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北方的小城还在沉睡中，颜柳就醒了，扬手往床头的写字台上摸眼镜，却怎么划拉不到，于是拧亮台灯。台灯“刷”地一亮，晃得他赶紧把眼睛闭上，待慢慢睁开眼，戴上眼镜，一看表，才5点钟。

又是这么早醒来，其实颜柳没想这么早就起来。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小伙子有的是睡眠，应该是一挨枕头就着，可他的觉很少，经常是晚上睡不着，早上又醒的特早。

离上班的时间还有足足三个小时，，颜柳没急着穿衣服，而是躺在被窝里，茫然地盯着房顶。房顶的涂料已经发黄，但房顶与墙面相交形成的四条线却很白，因为楼板与楼板之间没有加板带，房顶便裂开了几条缝儿。

这是一间只能容下两张单人床和一张办公桌的教师宿舍，本来，颜柳是和一位刚从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同住的，但因耐不住他的少言寡语，按部就班，若有所思，不知所云，宁肯同其他老师三人挤一间房搬走了。这样，在两个人有些显窄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人时，却觉得屋子突然变大了，哪都空，就想找些东西添补那空床的地方。于是，他找了一张废办公桌，办公桌的漆已经秃一块翘一块的，三个抽屉，一个打不开，两个关不严，就买了块白色的桌布把它遮了起来，可端祥了端祥，觉得太扎眼，让人心寒，就又买了块淡蓝色的，感觉也不行，在一张黄不黄，棕不棕的写字台，一张铺着淡紫格子床单的单人床的陪衬下，也大显眼，就拽下来，索性什么也不铺了，把他堆在床下纸箱里的书选了些码在了上边，才找到了感觉。

隔壁有了响动，颜柳才想到这个世界除他之外还有别人，起身穿好衣服，拉开窗帘。其实外面还很黑，拉开窗帘只是证明自己已经起来，白天正式开始。同时，随手推开了玻璃窗。这是他的习惯，无论春夏秋冬，早起一定先开窗，放一放闷了一夜的人味儿，甚至在和以前的同事同室时，也照例在他起来的第一时间开窗，惹得同事很不满意。尤其是大冬天，正熟睡的同事陡然间被冷风吹醒，然后把头缩进被窝迷迷糊糊地嚷：“你想要我的死啊！”其实，颜柳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的趋使，每每此时，他便会说：“对不起，我又把你忘了，我以后一定注意。”然后把窗重新关上，然后还会有每二次，张三次……

外面正在下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冬天本来和寒冷和雪花是亲姐妹，可今年冬天，那两个姐妹却迟迟不赴它的约会。冬不冷，夏不热，反常的季节，就会有反常的现象。树叶迟迟不落，牢牢抓住树的枝条，不肯飘向死亡的大地。流行病趁着寒冷还未到来之际，施展自己的魔法，肆虐着人们的身体。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在生命本可以多弥留些日子的时候，被它们提前安排上了不归路，于是，人们早就盼着盼望着一场雪，一场圣洁的雪，一场降妖伏魔的雪。

颜柳却不想看到雪，因为雪会让一个人飘到他的眼前，他的心会被雪刺痛。

颜柳坐到床沿儿，定定地望着窗户，虽然屋里有灯，外面还黑，但开着窗，他看见雪正无声无息地下着。突然，一阵风把本是淡蓝色的但被阳光晒得已近乎发白的窗帘掀动起来，雪花也被风吹了进来，颜柳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原来是小雪来了！

小雪最喜欢雪。每当下雪时，小雪就会站到窗前，然后高声叫道：“颜柳，快看！那是我。”

颜柳于是放下手里的书，从后面慢条斯理地走到小雪的背后，轻轻地揽住她的腰，小雪也趁机柔柔地靠在他宽大的怀里，扭过脖子，眨着调皮的眼睛，撒娇地问：“你说，我要是有雪那么白多好！”

其实小雪长得很美，只是皮肤黑了点，就常常为这不高兴，更怕颜柳说她长得黑。

颜柳于是开玩笑地说：“你本来就是个小黑丫头吗！”

小雪扭身给了颜柳一拳：“不许你说我黑！我是黑，可我长得也挺好着，是吧？”

“你知道一白遮九丑这句话吗？”

“知道。”

“嘿嘿……”

“好啊！你绕我。你是说我一黑遮九俊，是不是？我生气了。”

小雪于是把小嘴撅得挺高，挣脱颜柳的怀抱站到一边望着墙生气。颜柳从不认为小雪会生气。他眼中的小雪，天真，浪漫，温柔，可人，爱说，爱笑，爱动，爱耍小孩子脾气，爱撒娇。每当小雪假装生气时，他只要上前挠挠她的腋窝，小雪就会笑个不停，直至笑着倒进他的怀抱。

“好大的雪啊！颜柳，今天咱们打不了球了。你不嫌冷啊，还开着窗户？”

“打不了就不打了呗。”

这是别的宿舍的老师，平时颜柳爱和他早起后打一阵羽毛球。其实，今天即使雪不大，他也打不了球，因为一想起小雪，他什么也不想干，干也干不好。

不打球了，那就看看书吧。颜柳关好窗子，随手从写字台上拿起这几天一直在看读的《庄子》，翻开夹有书签的那页，看了起来。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如果学习是所那学不会的，实行是实行那无法实行的，分辩要分辩那无法分辩的，那还会有人学习，有人实行，有人分辩吗？想做什么，是觉得能做成才会去做，如果像摘天上的星星，知道不可能，还整天做摘的努力，那不就是痴人做梦吗？颜柳突然觉得好笑，是的，好笑，小雪就这样说过。

“颜柳，你整天看什么老子庄子的，听他们说那些颠三倒四的话，真好笑！你也不买点儿小说，不然我也能陪你一起看了。”

“看小说有什么意思，认字的人就能看。”

“好啊！你说我没学问？！”

“不敢！谁敢说你大学生没学问啊？”

“我知道我们学音乐的比不止你们学中文的，你们多有知识，多有文化！”

说完，小雪就会双后托着下巴，撅着小嘴儿，一动不动地望着颜柳，颜柳便会被小雪的天真可爱逗笑，于是把脸凑到小雪的面前：“我看看，小雪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小雪会转个方向，还是那样撅着嘴。颜柳知道，治小雪的“撅嘴病”就一招儿好使，于是，他把小雪的手放下，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小雪的脸，再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按到撅嘴上，小雪的“撅嘴病”就会被治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