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一次又一次不小心,
走进悲伤的森林;
以为已经沉睡的过去,
又在午夜里惊醒。
……
茫然中,我竟不知觉地又走到这里——拉鲁湿地草原
拉鲁湿地草原位于拉萨市的西北方,草原以北是高高的山,草原的西南边就是市区。我径直朝着山那边走去。我是知道走这一边会经过一大片沼泽地和水洼的,但是,很奇怪,我居然看到那中间的的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小花朵,像莲花,洁白中透着黄。我脱掉鞋,卷起裤管,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些花移近。
置身其间,我迷惑了。远处的山和车还能看得很清楚,虽然已是冬天,我并没有感觉到刺骨的寒冷;闭了眼,抬头迎着阳光,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好久,寒冷才由脚底至胸腔蔓延开来,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昨晚梦见了父亲,是病前的样子。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咖啡色的棉衣,在我们中间隔着一条很宽的马路;而父亲,就在马路的那一边站着,直直地盯着我微笑着,我急切地想要穿过马路,却怎么也挪不动双腿;我看到父亲伸出手,那手突然间变得好长好长,穿过了马路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急急地伸出我的手想要紧紧拽住父亲的衣袖。可是他便慢慢地转过身,手也缩了回去,一直朝着我扬着。我急得大哭了起来,我使劲地抓啊抓,拼了命似的大叫“爸,不要走!爸,带我走!爸!”可是没有用,他不理我。最后望了我一眼,便如轻烟般飘远了。
醒来,泪流满面。我把头埋在被单了无声地抽泣“带我走,带我走……”。
总是在莫名无助的时刻,想起父亲。那个唯一疼我爱我的男人;那个从来没有对我大声吼过或是凶过,亦不允许其他人欺负我的男人;那个无论在外面吃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带回来,连一粒小小的水果糖也不放过的男人,竟然没有等到我的孩子能唤他一声“外公!”,就这样走了。
时常想起父亲生病期间的事,每次我过去,无论承受着怎样的疼痛,他总是会用微笑的眼神看我,他对我说:“我走后,你要常回家陪陪妈妈,给妈妈找一个合适的伴,要不生病了都没人知道,不要害怕,爸爸会保佑你们的!”。每每他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我的心正一片一片地被撕裂。虽然从拿到病理报告那一刻起我就有了很大的思想准备,可我还是无法承受这心里的疼痛,就像黑夜里无力的苍白。
为了不给家了和单位增加负担(当时父亲的单位面临倒闭,哥哥也即将毕业),父亲拒绝上医院接受治疗。可怜的母亲无计可施,只好在医院开了针药盐水回家,就这样,母亲居然在父亲生病期间学会了给人打针、输液。
这样,母亲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父亲(当时,妈妈为了供我们兄妹读书还养了十几头猪;而我也刚生了女儿在后工学院进修,又是孩子还没有满月),最难为的是还要承受即将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不出半月,她的黑发变成了白发。做为女儿,我了解母亲的心,为自己无力分担哀鸣。我不顾婆婆的反对,在女儿未满月的情况下坚持每天回家陪父亲,在我心里,哪怕是能陪他说一分钟的话、看上一秒钟的时间,也是莫大的幸福。每次我都是微笑着陪着他,走出门却是泪如雨下。
由于是患的食道癌,在挣扎了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父亲走了。那天晚上,我没有掉眼泪,只呆呆地看哥哥和妈妈一层一层为全身骨头都凸起的他穿着那些黑色、灰色、白色的长衫。郁结已久的悲伤我无法释放,我在矛盾中挣扎:我宁愿父亲活着,虽然他会很痛苦,但我至少可以看到他;他走了,可以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可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父亲走后,丧事几乎是母亲一个人操办的。只是在亲戚的帮忙时她才有一会的时间,而她只是跪在棺材旁,静静地看着躺在里面仿佛是熟睡的父亲,悲伤却从不大声地哭。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从那时开始,我学了母亲的坚强,把一切的痛苦藏进了心底。可我却不懂如何应对这人世间的变化无常,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被伤得一塌糊涂,远走他乡。
这异乡的我,在这里经历了无数的非议和诧异的眼光后,逐渐变得成熟、理性。我的心,被妈妈无私的爱和关怀、被女儿甜甜的呼唤温暖着。所以,即使是病痛折磨我、别人误解我、生活再怎么不尽人意,我也会坚持着。
因为,我有力量和理由承受。也,必须承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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