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方的冬日很少下雪。如果不下雨,阳光冬天如女性的脸,暖暖的,把温柔悄悄地披在每个行人的身上。细小的风无时无刻不在用纤纤细手抚摸着那些常青的树木,而此时的阳光一如深情的恋人,关怀她所钟爱的对方。木质的清香就是从阳光的间隙,细风的腰间飘逸出来的。其实要感谢大自然造物,在冷的冬季也能有暖色的清香。
午后的阳光会更媚眼。一条小径以鹅石铺就,阳光着了金色的水粉,点缀着小径樟木的青翠。让人不禁想起春暖的时候,那淡淡的花香。其实,木叶的清香,比花香更要细致。可以精确到鼻间的每一个毛孔。
路的尽头一簇梅林,花为雪色,或为粉霞。若阳光正好,那些褐色的枝干也会染上花的暗香。清香阵阵,扑鼻而来。
林间错落一排小舍,皆是木色,并无装点。我心中不禁笑叹:“若是换了春天,换了桃林,那个粉满佳色,也会立于风中,亲近阳光么?”
若能进屋,抚摸桃木剧成的花色家具,清雅之处,凝神之际,闻得一阵笛声,宛如一支清洁的天籁,清冽高亢。又如雪后初霁回旋……
更多的时候在想:木色的幽静,古色的清香,是不是前人树荫下遗留的魂灵?
那些木质的装饰,木质的器皿,静卧在主人高雅的居室,阳光透进来的时候,它们的前世也就是树木的样子会不会复员?也会不会惦记这冬日的阳光?
二、
想起那个熟练的车木女工。
一米长左右的方条桃木,粉色的木质,可能是才伐下、加工不久,细闻还能嗅得潮湿的味道。腥涩里残留着林木的清香。
只见那女工拥立的机台前面,木屑飞舞。粉色的、细微的、零落的木屑儿准确地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很短的时间,那些木屑便堆积成一座小山。我说,那是树木转世的坟穴。
看那女工在飞转的木条上操作,我不禁伸过手去,触摸那些转动成圆柱的木条。并不是我想象的会伤了我的手。原来,木是软质的,它也能温柔地体谅人的青睐。
在我的意识里,那些方柱的木条一定是要加工成圆柱的,刻有花纹的工艺品。
仔细看了那女工的操作工具。简陋的机台,四把不锈钢凿。平口的大小各一把,拱形的大小个一把。大的拱形钢凿用来车木条的胚胎,基本成性。那个时候,我觉得女工手里运转的不是木质品,是一个正在受孕的胎儿,那么地亲切,那么的慈祥。原来,一切的物种真是有生灵的。
我感谢那车木的女工,让那些原本普通甚至丑陋的木条,通过自己的手,机械地,又准确里脱胎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对,应该是艺术,不仅仅是工艺。
我数了女工用大的平口钢凿的频次,刚好50次。然后,用小平口钢凿刻四处细致的痕迹。左右各十次,60次,然后修复用了再60次。我惊奇女工的精确。
那女工道:“诺,那上面就是记号。”她指着机床的某一个部位精刻着车木的尺度。白的粉笔着的记号。我才恍然大悟。后细看那女工凿刀的手,那个准确的位置好似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因为,我分明看见女工的眼睛是微闭着的。她必须眯着眼,阻挡那些飞溅的木屑和细微的尘埃。
平口的钢凿用来打磨胚样,基本成型。那两把拱形的钢凿用来刻花色的细致部分。同样,大些的拱形钢凿用来出花色的模型,小的用来雕刻细微的部分。刻花的大约用了100次钢刀。
机床飞速运转。女工手里的钢刀更个机床的电机马达运转。我钦佩女工的熟娴和精确,我心里估算了一下,300次左右,刚好是一个胎儿从受孕到落地的时间。
我问了那女工,照那样的速度,一天能加工多少木条。她笑着答我:“100条吧。”当我再次看她车另一根木条,她偶尔腼腆望了我几眼。大约,在她每天周而复始的机械运动中,象我这样好奇而又贴近她的劳动的人,应该不多,或者没有吧。一如那些静长在原始森林的古木,又如在花朵凋零果实摘尽被人疏忽的桃木……
我再次回头看了那散发着木色清香的木屑,然后,离去。回到我的年少。
三、
家在江南。三湘四水,八百里洞庭,木桥下偶尔行过桐油浸染过的木舟。我甚至可以回忆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门窗也是沉沉的桐油木色。削铅笔小刀刻在窗棂上,纷扬下几片木屑,闻到一阵清香。偶尔,还能偷偷在透明的酒瓶中插是一枝桃花,偷着乐,细着笑。那就是家的味道了。
而今,偶尔我也能从眉笔拉线的木屑里寻找儿时的江南,梦里的木叶和木色的“棒打鸡,鸡吃菜,鸡吃虫,虫啃棒”的游戏了。
卸了风尘,重回故里,晨光浴林,旭日临山,青草上、花蕊里、翠叶间,晶莹的露珠闪耀着,被嘤嘤的鸟啼摇落。又让缕缕炊烟网住。一颗颗地串联,飘向太空;那些山山水水,丛丛林林融和几多柔情绵长,演绎着一串串深邃的故事……
我依然是在木色的梦里,儿时的故乡。
年少的农村,大叶杨在春节茂密地生长。整水车,修木犁,都离不开那些生长迅速的木材。那木匠刨板里车出的花卷,有各式的颜色。最喜的是红色的,有波浪条纹的花卷。可以折叠成风车,木马,小动物等等。等大些的时候,才知道那些有波浪条纹的,是树的结旮或者受伤后重新愈合后的伤口。原来,那些旧的伤疤,通过阳光、雨露的滋养,也能会有美好的一面。
若是哪家能睡上荷花床,那么,那家准时挤入富裕生活之列了。因为,荷花床那手一样伸展着的花瓣,必须用自家的桃木加工而成。
那时家里种桃的本来就不多,种了谁又会舍得锯掉结桃的果树加工成床呢?
记得我家那时候就有过荷花床。那时候年龄小,我睡在荷花床的时候,老是纳闷:“应该是桃花床才是,怎么是荷花床呢?”其实,说荷花床只不过是依据床的样式而言。至于伐了结果的桃木加工成床,我想,在农村,大概是因为桃木能驱邪避恶才舍弃结果的吧。
所以,我睡在桃质的荷花床上,能沁进桃色的芬芳,荷色的清香。我想,那时我是幸福的。
桃质的木材凿成的女人风屏,更为华贵。典雅的棕色与原色配色温馨、和谐。透着一股自然清香的桃木质感装饰,古典而又稳重大方。
听奶奶说,旧时闺女出稼,若是能配上桃木的风屏,嫁过去的女人即使将来生的是女孩,依然会得到夫家的抬举。
姑婆家好象有过漆着朱红色的风屏,那落也彩的水银,已经不能照出姑婆曾经年轻的脸庞了。但那木质的风屏仍在。只是,现代的能工巧匠已经不能刻出合适风屏的镜子了。
风屏干瘦里立在姑婆的古老抽屉上。一如姑婆娘家那颗不再结果的桃树,在春天盼望着雨水的滋润,幻想再开出粉色的花……
那时除了桃木珍惜,记得清香木也是木中珍稀品种。它质地坚硬,花纹美观。用其制作的水烟筒,一经打磨,便出现多姿多彩的花纹。似山水、似花草,如翠竹、青松,且有立体感。这种水烟筒经久耐用,使用年代越久越光滑明亮。
四、
木质的物品房子、木质的家具、木质的装饰品种种涔着木色的清香、木色的灵魂。
若是到了江南,便会看到水乡的木质吊脚楼的小巧秀丽。她宛若少女婷婷,立江水之畔。
那些古古旧旧、高高低低的木质的房子,肩并着肩地临水而立,依山而偎,幽静而又纯朴。一栋傍着一栋,一檐挨着一檐,如林间的树木亲密无间。都说独木不成林,那么木质的、单间的房子也不会是一处景致。
那些被粗大的树木从水中央撑起来的楼阁,在夕阳的辉映下倩影点点,飘逸自然。若是拾步石阶,穿过水竹林,又显得更加肃静、沉默……
顺着木香,寻着水声,款款地向山林深处走去,走向原始的丛林,如浪的雾霭,如波的峰峦,如镜的清泉,如练的溪涧,如禅的木色清香都回到我的唇间。我必须吐咽下去,仿佛,那是最牢靠的青睐方式。
回首那些那些依山凭险的竹木吊脚楼村,远近为伍的树林、小溪、江水、船舶,在我眼里,皆是木。我真的以为,木为原色之本。清香为木色之首。
五、
爱着木色,爱着木叶青青,爱着木色清香。
所以,我在装饰自己的房子的时候,用了朱红的木质推拉床,暗红的木质花色凋塑门,深红的木质地板、铁红的木质家具。红色,吉祥、喜庆的颜色。那么木质呢?
我想应该是一种原始的冲动和喜好。
记得庐山顶上美龄的避暑山庄用的就是木质的日本和式窗子,可以随意推拉。木质的家具木质的地板。虽然木色在时光的侵蚀中逐渐黯然,但仍然掩饰不住那份曾经的淳色和雅致。
山庄,一阵激起的燥热被夜凉的风一吹,轻快地散去。那些原木筑的墙,木制的梁柱,木制的隔间,陈旧的木色,隐隐还散发着木的清香,山的体温。
抛开政治与战争,庐山的避暑山庄也是一处别致的精致。依山而建,偎林而立。避开严暑与喧嚣,草色入帘青,木色入窗纱,这世间,又什么不能忘却的呢?
然,又谁皆空?
记得当时离来庐山避暑山庄的时候,我特意倚在木质的栏杆上留了影,那时我的手里握着刻着“美龄镜”的旅游纪念品。
那纪念品据说是松木加工而成的,我嗅过了,可能是心里那么想着有木色的清香,于是,便真的闻见了木色的香味。鸭蛋形状的两块镜子,很巧妙地逢合在一块,有细微得不能轻易发觉的细缝,尖尖的指尖掐进去的时候,镜子算是打开了。
据说,那心事,那样式都是美龄夫人创意的。我珍爱着那个镜子,时常想着:“那个时代,怎么没人给美龄申请创作专利呢?”想必,那个至尊高贵的美龄是不屑那个专利吧。
遗憾的是,我在几次失而复得后,还是遗失了那个我宝贝似的木质美龄镜。也或许,是比我更爱它的人,藏了去?谁知道呢?我一直是好好收在包里的。
六、
静下的时候,细摩那木质念珠,以为,那简单的举动能让心回归自然,回归原始。
珠体圆润,木色油亮。如果能着净红的袈,再在一盏清茶中渗入点点清香,那么沁人心脾的一定是禅意。就在那一念间。
原来,这世间皆是木色的。木色,也是无色。
那么,清香呢?佛说:“禅心一念间。”
然,对于我来说,也可以是一缕冬日的阳光。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12-17 19:48:1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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