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整理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小诗，竟然是十多年前他送的那本《我坐在开满花的小径，等待……等待……》翻开扉页，有两根光洁的羽毛悄然飘落。哦！是悠悠和袅袅　！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悠悠和袅袅，袅袅和悠悠！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忘的。就象现在，我的脑中是如此鲜明的蹦出两只鸟儿！它们展翅欲飞的样儿，它们清脆嘹亮的鸣叫。

那年我二十岁，毕业闲居在家，正是最寂寞无聊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捧着一本书，从头翻至尾，又从尾翻至头，从头至尾翻几遍，却全然不知书中所云；有时，就干脆从楼下踱到楼上，又从楼上踱到楼下，一步、二步、三步……高考的落榜，无所事事的苦闷，是怎样的煎熬着我。

然而有一天，邮递员给我送来一个包裹，就是那本散发浓浓墨香的《我坐在开满花的小径，等待……等待……》。是投石问路吧！然后，接踵而至的是席慕蓉的《七里香》，普希金的《爱情诗长选》，最后便是他一月一封的书信。渐渐的是我们彼此的鸿雁往来。到后来，给他写信便是我每天最愉悦而欢欣的工作了。然后，在喜气洋洋的正月里，他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了。

父母默认了我们的交往。脱了在校时的纯真与稚气，他竟然是如此的成熟与老练！真想不到那个在校看见我就脸红，我从来不屑一顾的男生原来是如此玉树临风的一个。

悠悠和袅袅是他特地送来的，送来给我解闷。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四海为家；他说，他要营造一个最美丽的家给他诗情画意的女友居住，带上他们的悠悠和袅袅。

悠悠和袅袅那时大概已有四个月大。悠悠的个子伟岸高大，毛羽是黑中杂白，光亮闪闪的自有一股凛然的傲气；袅袅的个子娇小玲珑，毛羽是纯白点墨，白是锦，墨是花，白墨相间，恰到好处。袅袅的叫声细腻婉转，仿佛黄鹂鸣柳；悠悠则宏亮辽远，仿佛空谷回音，余音不绝。它们就住在我隔壁阳台的小屋子里。每一个薄暮而至的黄昏，我们两个总是逗弄着它们，看它们黑中点黄的小眼珠怎样滴溜溜的转，看圆圆的小水珠怎样从我指缝间漏下去，在它们身上晶莹地滚动，然后它们又怎样调皮地轻轻抖落，有时，悠悠和袅袅就静静偎在我身边，把它们以前的主人干脆晾在一边……

快乐的日子过得特别地快，还剩一个月他就要去外面闯荡了（闯荡这两个字好象特别地豪情万丈）。他说得英勇洒脱，我听得泪眼婆娑。悠悠和袅袅从不分离（鸟儿比较轻松，用不着为衣食担忧），它们一起飞翔蓝天，一起田野觅食，一起薄暮归屋……有时是阳台的闲庭信步，有时是屋顶的喁喁私语，有时是空中的引歌长啸……

其实，时间不会太长，等悠悠和袅袅有了一大家子，回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他说。　他真的要走了，我知道自己不能阻拦他，也不能老孩子气地在他面前流泪，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过不停。他说，我走了，请多保重，不要老闷着自己；他说，我走了，请照顾好悠悠和袅袅；他说，我走了，不管山有多高，路有多远，我会每天念着你的名字……

天空中没有下雨，为什么却心头酸涩？时令不是秋季，为什么却满目凄冷？我收起两根悠悠和袅袅的羽毛，夹在他送我的相册里，我有千言万语，却无语凝噎。他送我一片火红的枫叶，写道：枫叶，经过多少的风霜，才凝成这份长长的相思。我把它夹在他第一次送的小诗里。

悠悠和袅袅那天很温顺，听任他的抚摸，只是好奇地转动亮晶晶的小眼珠。他终于走了。初始的日子是一日三秋，彼此是说不尽的，诉不完的。我常常坐在窗前，一边翻那本小诗，一边情不自禁地吟诵：“我坐在开满花的小径，等待……等待……”一边看悠悠和袅袅形影不离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日子过得很快，我的抽屉满满的都是他的书信。

然而有一天，一声声凄厉的鸣叫惊扰了我沉沉的午睡。是袅袅的叫声！我飞奔出屋，只见袅袅不停地在我对面的房顶上盘旋低徊，哀哀地朝我鸣叫，是那样的凄厉！那样的无助！悠悠呢？悠悠在哪里？袅袅！袅袅！我急切地呼喊着袅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袅袅好象根本听不见我的呼喊，只是一个劲儿一边哀鸣，一边来回翻飞。袅袅呀，悠悠哪儿去了，你到底要向我诉说什么？我心急如焚，可是袅袅不理我，哀鸣一番，急切地飞去了，飞得很远很远，直至我看不见它的影子。

一天，两天，一夜，两夜，悠悠和袅袅都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怎么了！天在下雨，我却赤着头，任冰冷的雨点砸在我的头上，我的脸上，我的全身，我只是一遍一遍地寻找它们的影子。它们莫名地失踪了。很长的时间里，我只是幻想着它们能突然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的身影，然后我们和和美美地一起回家。

好像就在那段时候，他的信分明地少了，我跟他讲了失踪的悠悠和袅袅，可回信中，我竟然感觉不到他的心痛。

又过了几天，袅袅自己回来了，身子瘦了，眼光黯淡了，毛羽零乱了。袅袅呀，终究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这世上已根本没有了悠悠？！这么几天，你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竟然憔悴如斯，瘦损如斯？袅袅瑟缩在我的臂下，只是哀哀地看我，哑哑地啼叫，它的心一定很疼很痛，只是无法向我诉说。

秋天来了，凉意渐浓，他也去了大半年。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才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那段时候，我不知不觉地吟咏这些词。袅袅的窠里我给它添了一些柔柔的枯草，但我知道再添多些，它还是会感到冷。自从悠悠失踪，袅袅喝水很少，饭量也很少，我知道我无法安慰袅袅，我只能在心底里暗暗伤心。想当初，成双成对，日出而飞，日落而归，一起乘风，一块淋雨，你梳理我的，我舔顺你的毛羽……何等的温馨呀！

他的信已经很少了，匆匆的两句也总抱怨太忙。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能太儿女情长。我知道！

又一个冬日的早上，忽然发现连袅袅也不见了。惊慌地跑到外面，皑皑的雪上，几滴殷殷的鲜血，几根长短不齐，零零散散，沾了鲜血的羽毛。袅袅！袅袅！是谁！是谁这么狠心，竟连一只小小的鸟儿都不肯放过，我的袅袅被歹毒的人杀死了，雪白雪白的地上，几滴殷红殷红的鲜血，几片斑斑血迹的羽毛……

那么我的悠悠，我的悠悠呢，也许悠悠早就是同样的命运，不然，袅袅的叫声为何如此的痛彻心肺！

木然地拣了两根袅袅的羽毛，将它小心地夹在小诗的扉页，那张火红的枫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损了。

没有什么可诉说的，除了静夜中无言的星辰。悠悠和袅袅灰飞烟灭了。我的那一段镜花水月的初恋呢？

从此我不再翻阅什么诗词，太多的东西也随着我的一次次搬迁而无影无踪了。不料，日前，信手拿来，竟是他送的第一本小诗，诗中竟还夹杂两根羽毛，我很讶异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丢弃。

如烟的往事了！所以，早已是过眼云烟了，只是年少时候的一些心情，还余音袅袅地能够莫名地感动！如果能够轮回，那我的悠悠和袅袅肯定还是比翼双飞的一对，直到地老天荒！我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