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眼一看，已经上午九点半了。我迷迷糊糊打开门，马主任从门外走了进来，亲切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小翟呀，辛苦你了，昨晚肯定一夜没睡，快，把写的材料给我。我蒙了，我整整昏睡了一夜，材料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我强压住内心的慌张，揉了揉醒松的睡眼，对马主任说，时间太仓促了，我只拉出来一个毛稿子，还要再顺一下，这样吧，我一个小时后交给你。马主任连连说好好，你再顺一顺，改好一些精彩一些，不着急，我再给你多一点的时间，上午11点给我。

马主任出去了，我没有急于打开电脑，而是给赵金蓉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赵金蓉的电话没有人接，我又走到赵金蓉办公室门口，轻轻扭了扭门，门是锁着的，我回到办公室给赵金蓉拨了一个手机，手机还是关机。莫非赵金蓉昨晚被灌醉了，和我一样，睡得不省人事？灌醉了也是她自己找的，谁让她自己要去，那副深怕得罪马主任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还说怕马主任那双贼眼，人啊，真是复杂动物，说变就变。我不能再把精力放在赵金蓉身上了，我得抓紧时间把稿子赶出来才是，我昨天那样作践自己真的太值不得了，我要马上把稿子写出来，上午11点拿不出来，马主任会把我吃了。

两个小时要拿出一篇较高质量的材料真是比登天还难，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来一个大拼盘，把电脑中以往写的领导讲话汇报材料调查报告形势分析组合在一起，按需选材，再用节奏感很强很有气势很有概括力的小标题镶嵌在各个段落的前面，段与段之间再做一做承前启后的调整，主标题必须冠以时代气息，这一套办法是秘书们的看家本领。

九

我把办公室的门关死，把电话筒撂在一边，打开电脑，全神贯注，全身投入，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的文稿也完成了。当我把材料交给马主任时，我心里一点也不慌，马主任不是秘书出身，对文字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别看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怎样改文章从没入过门。马主任流览了一遍我写的文字材料，脸上堆起阴阴的笑容，小翟啊，这几年进步很快嘛，这么短的时间就写出来了，辛苦你啦小翟。

我从马主任办公室出来，瘫倒在沙发上，拿一张报纸把脸遮住，闭上眼，尽量放松全身，昏昏的脑袋也瞬间释放了许多。沉沉迷迷之际，我仿佛看见马主任拿着我写的文字材料冲了进来，大声吼道，这是你写的材料吗，你想糊弄谁，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厅长生气了，厅长说了你这种行为是绝不能容忍的，你卷起被盖滚吧滚吧滚吧。我用来遮头的报纸被谁拿开了，我也梦中惊醒了过来。

赵金蓉笑吟吟地站在我的身旁。怎么啦，你额头上出这么多冷汗？我一边卷起衣袖搽额上的汗水，一边慢腾腾地从沙发上支起身子。我的头依然是昏昏的，两眼也睡眼醒松不甚明亮。我闻到了赵金蓉身上的香水味，是一种很好闻的香水味，是我以前在她身上没有闻到的一种香水味。我又看到了赵金蓉身上穿着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时装，粉红色的胸边浅黄色的裙边。

赵金蓉的脸也比以前光亮多了，眼睫毛也比以前外翘多了。我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嘴里想说看不出来呀，也就一晚上嘛。是不是昨天陪马主任陪高兴了，让你在南台大酒店购物中心和美容中心潇洒了一把。话到了唇齿间又被我吞了回去，我为她昨天离去后一个电话都不打而生气，自己都在做贱自己了还理她干什么，别人不把你当一回事，你犯不着厚颜无耻地奈着。

如果赵金蓉这身衣服真是马主任或者那个后勤中心主任买的，我真要重新认识她了。我两眼直直地盯着赵金蓉，希望她在我的直视下有一丝胆怯。赵金蓉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里面没有一丝你希望看见的东西。赵金蓉说昨天真是马主任叫她过去陪他们喝酒，结果他们两都被她灌醉了。我问赵金蓉，你会喝酒？赵金蓉说，不敢当，但我可以四两拨千斤。会喝酒的女人是不是厉害的女人？我一下想不出答案。

十

半小时之后，马主任在他的办公室开了一个碰头会，办公室全体成员都参加了。马主任说，根据近来工作的变化，把大家的分工调整一下。赵金蓉把信息交给小张，专门负责接待，小李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督办，小翟只搞文秘。我看了赵金蓉一眼，赵金蓉和我对视了一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李和小张也都看着赵金蓉，也希望能从赵金蓉的脸上看出什么变化。我们都知道，在办公室搞接待，就意味着你接触不了业务，接触不了业务也就意味着不容易进步。赵金蓉是考进来了的大学生，她愿意自己去搞接待吗？再说，厅机关的接待工作早在前几年就委托给后勤服务中心负责了，我们办公室还用得着专门设一个人去搞接待吗？

我们看见赵金蓉脸上平平静静的样子，谁都在替她着急，我们是办公室先来的人，知道搞接待没早没晚的，一年到头数不出成绩，稍为不对领导就不会满意，赵金蓉初来咋到，还不知道里面的深浅。

我说话了，马主任，你前几年好不容易把接待工作交出去，怎么现在想起接回来了？马主任说，是啊，当初把接待工作交出去，主要是想减轻办公室工作的压力，让办公室安下心来抓政务，但实际情况还是甩不了，部里的领导来了，外省的厅长来了，光靠后勤中心一家是绝对不行的，后勤中心安排食宿什么的还能应付，场面上的事还是办公室亲自做效果好。

我佩服马主任的精明，他总是无懈可击。我心里是太清楚不过了，他把赵金蓉安排去搞接待，就是在客观上形成能和他经常在一起的局面，这老家伙看来是真要打赵金蓉的主意了。赵金蓉啊赵金蓉，你怎么不说话呀，自己这只小绵羊马上就要掉进狼的嘴里了，你可别以为经常和马主任在一起是好事，马主任已经快59岁了，59岁现象可要高度警惕，那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危险期。

我两眼死死地盯住赵金蓉，希望她能从我奇异的目光中感觉出什么。赵金蓉好象事先已知道了这一决定似的，脸上平静似水，眼睛里的表情让你什么也看不出来。

十一

赵金蓉忙起来了。凡是厅里有接待任务时，赵金蓉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会把衣服穿得很女人味，会把发型弄得很时尚，会把自己身上弄得很香更好闻。

她有很多点子：比如去机场接部里领导时，她会精心挑选一束鲜艳夺目的鲜花献给部里的领导；厅长宴请客人时，她会事先摸清客人的口味而精心点上一桌让客人满意的菜肴；厅长敬酒时，她会热情大方地替厅长喝下一杯又一杯厅长喝不下去的酒。

晚宴结束时，她会让宾主双方兴高采烈地走进歌舞厅载歌载舞，她会让她的歌喉征服每一个人，她会让她的舞艺倾倒每一个舞伴，客人满意，厅长满意，马主任更满意。有时候业务处室也请赵金蓉帮忙勾兑业务上与外厅难缠的难题，赵金蓉从来不推脱，有求必应。

在那些业务饭桌上，赵金蓉同样是大杯大杯地与对方喝酒，大方大方地陪对方跳舞，当今流行美女经济，赵金蓉虽算不上是美女，却也七分姿色三分魅力，更是生活中的真实女人，美女是画上的，赵金蓉是眼前的，抬手可触，仰鼻可闻。

有不少事情经赵金蓉出面，大多马到成功，原来不太好办的事情让赵金蓉滋润了一下，好办多了，业务处室笑欢了，在给对方表示感谢的同时，也少不了感谢赵金蓉一下，赵金蓉一下子成了机关上下的名人了，在电梯里在走廊上在食堂中，总有人会对马主任说，嘿，马主任，你还真会选人啊，赵金蓉还真是个人才。

十二

马主任光笑不语，心里可早醉成烂泥了。

大家经常看见赵金蓉跟着马主任跑上跑下，看见他们两人是几乎形影不离的样子，可大家又无闲话敢说，因为，厅长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的忙碌，都是为了厅长的呀，厅长的忙碌又是为了工作的呀，谁能敢对为工作而忙碌的人有非议呢？

赵金蓉的办公室也比以前热闹多了，凡是到我们这一层楼办事的人都要到赵金蓉办公室坐一坐，女的来了就聊化妆和时装，男的来了就和赵金蓉打情骂俏。赵金蓉大方得很，荤素不拒，咸淡通来。

中秋节来的时候，赵金蓉收到了不少酒店餐厅送来的月饼卷，赵金蓉都会分发给办公室的每一个人。那些酒店餐厅的老板是多么希望赵金蓉把公务饭局永远放在他们那里。

快过年的时候，赵金蓉特别的忙，她要跟着厅长上北京去拜年，马主任自然是北京行的大内总管，他们会叫基层准备很多山珍野味，然后用火车发到北京去，临近大年的两三天，赵金蓉跟着厅长和马主任他们回来了，你不会从赵金蓉的脸上看到一丝疲倦，相反的是你看到的是一张兴奋的忙碌的红通通的脸。

赵金蓉还不会歇下来，她还要抓紧时间跟着厅长给本省的上级单位拜年，接着还要给厅机关的离退休老干部拜年，给系统内的民主党派人士拜年，还要在这些忙碌中接受本系统下属单位的拜年，人们在给领导拜年的同时，是不会忘记马主任的，当然也是不会忘记赵金蓉的。

十三

我会经常看见有人从赵金蓉办公室出出进进，其中的奥秘不言而喻。赵金蓉和马主任也是经常在办公室一起商量工作，因为是商量接待方面的工作，自然是神神秘秘的，接待工作的核心机密是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的。

赵金蓉的出名，反衬出我和小李小张的寂廖，小李小张有些妒忌了，我还谈不上忌妒，我心里更多是空空的感觉。我发现我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情愫，在翻腾着变化着。我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她，我曾经庆幸和她同屋同桌，我满以为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慢工出细活，最后水到渠成。现在可好，形势的发展让人难以预料。我连和她培养感情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了，她变成了机关的公众人物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