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冬天,太阳躲着不见,冰天雪地时,家里都会烧一堆老树兜。火不太旺,一家人围着闲聊,冬天农村也没多少事做,大人们也开始猫冬了。
小孩总是坐不住,不是张嘴打呵欠就是烧点东西吃。有时去口袋里抓点豌豆丢进火灰里,一会就听见“噼啪,噼啪”的响声,有的跳得老高,有的蹦到脸上烫得惊叫。小孩们起身去寻,用嘴吹几下放进嘴里咬得咯嘣脆。有时也哈着白气去外面,找那秋天剩下的扁豆藤,趴开老藤,睁大眼睛或许就能找到几个老扁豆,把它连壳带米丢进火堆里,闷声响后用火钳趴出来,吃起来格外香甜。
偶尔母亲大人也会开恩,赏我们一人一个鸡蛋。找来些废纸,打湿了包着鸡蛋放在火堆里,一会听见有点沉闷的“砰”声,还让它多煨会,找出来时,纸也快烧化了,鸡蛋裂开了口,一边呼呼吹气,一边两手轮换着左手到右手,太烫又舍不得放下,怕那嘴馋的弟弟抢去囫囵吞下了。烧鸡蛋和荷包蛋、石滚蛋不同,它烤好的地方有点脆,有一股糊香,剥开脆脆的壳,慢慢咬,蛋黄也不那么噎人。
冬天最高兴的事是看别人打糍粑,小孩会说:“你们看玲儿的酒窝,就像打糍粑的兑窝,我们找点糯米来,看看能不能打成糍粑。”调笑归调笑,我们还是守在出力的男人边,看他们围成圈一人拿一粗棍,边转圈边费力地动着手里的棍,糯米太粘,需要大力气的正劳力才打得动,有时棍像被焊着了,越到后来大人越费力。
当八根棍从兑窝里拨出来时,一群孩子冲上去找各自的爸爸,抢下他们手中的棍啃。而这时我和哥哥弟弟只能傻傻地看着,口水直流。爸爸在外地上班,那裹着糍粑的棍不可能被我们抢到。但也有好心的乡亲帮我家打一个糍粑,糍粑比磨盘还大,冷却后硬得像石块。母亲会切成厚薄适中的片,把火钳横在火堆旁,整齐地放上糍粑,我们三兄妹会首先定好这片是谁的,那片是谁的。
糍粑遇热后慢慢地胖起来,胖乎乎如个吹满气的球,这时候赶快拿下来,用筷子戳个小洞,往洞口灌进一些糖。要是拿晚了,那糍粑就会“滋”的一声开始漏气,身子瘪下去没法灌糖了。火塘边多数时候都是在大人的揪打下才会落坐,小孩哪会怕冷?雪地里带着家里的阿黄(狗)去寻找野兔的足迹,逢沟过沟,逢草过草,弄得划破了衣裳划伤了脸,还使得阿黄吐着长舌头真喘气,运气好时还真能拎着野兔的长耳朵回家邀功。母亲看着破衣烂衫的我们,看着打湿的衣裤和棉鞋,总是把我们定在火塘边恶狠狠地吼道:“看谁还乱跑!打断他的腿!”
老老实实地坐着,听着烤火的人说古论今,宋江李逵花和尚鲁智深,刘备张飞摇羽扇的诸葛亮,不是在夏夜的星空下听得,就是在这火塘边听来的。有时忘形烧了裤腿,有时烧了新棉鞋,都是火塘惹的祸。
不过冬天的火塘还是令人难忘的,那些炸开花的豆子,那些胖胖的糍粑,那些炸飞的花生,偶尔还有我们偷烧的香肠,那可是家长不在家我们偷着烤的极品美食啊,吃得满嘴流油,还恨不得去把嘴擦破皮,生怕母亲回家查出蛛丝马迹。母亲是何等样的人物?那香肠可是数好节数的,少一丁点也休想逃过她的法眼,一个个趴在凳子上打得屁股开花,心里也觉得值,平日里油腥都见得少的,今日可是吃了一大截净肉香肠啊。
那些日子就如一支盛开的花,看着养眼,闻着香甜,梦里都在呓语舔嘴。如今的空调房里见不到火花,电暖气上只能烤火不见火苗,火塘边的美食离我们越来越远,远得让我想起时如饮清泉,深吸一口气,似乎都能闻到烤豆子的香味,烧糍粑的软糯。其实我们更想念家人的围坐闲聊,我们渴望的更是亲情的凝聚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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