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 波 的 故 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15年前。
1989年秋,我从银燕村小调至护邻中心校,担任四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那时我刚满18岁,血气方刚,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满肚子的豪气劲,一心想把四年级二班培养成全乡第一名,远远超出第二名的真正第一名。
记得那是11月下旬,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冯敏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喊:“老师,老师,方欢欢又被高波吓哭了!”方欢欢本是穿洞村小章老师之女,被抱养给方家大湾一户人家,本来就性情忧郁,身世堪怜。这怎么得了?我立即赶到了教室。
“怎么回事?”我问已经哭成了泪人的方欢欢。
“书……书包里有……有毛茸茸的东西……”
我一下子抖开了书包,从书包里掉出五六条毛毛虫。我气得大叫:“该死的高波,昨天才讲了的,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还不到一天就犯了!”
“去,把高波叫来!”
几个男同学很快把高波“捉”来了。我问:“是你干的吗?”“是。”“昨天才讲的,怎么就又忘了?”他始终一声不吭。
“说,快点!”
“我……想试试她的胆量,看她究竟会怕到什么样儿!”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你说,怎么办?”
“扫厕所。”没想到他答应得又快又干脆。
“好吧!马上去扫,给我扫干净点!”
我安慰了方欢欢几句,也赶到厕所去,看他扫得怎么样。突然看见尿槽边还有一点小便,我突出怪想,说:“高波,把小便捧进尿槽中!”
“这……”
“这什么这,你要捉弄女同学,我就要捉弄你!”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磨磨蹭蹭,非常难为情地,把头扭向一边,捧了三下,把小便捧进了尿槽。
“赶快用水冲洗干净,准备上课了!”
他走出了厕所。我想自己是有点过分,又稍微温和地说:“去,到我寝室,用肥皂把手洗干净,再去教室上课!”
下午放学后,我把高波叫进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高波,我非常高兴头一周你能来医院看我(我因急性咽炎住院),还送我一个苹果,虽然头一周我还批评了你两次,但你不计前嫌来看我,我还真的有点感动。”
“老师,真的?”他惊异地问。
“是真的。但我决不徇私舞弊,不因为你看望我,送苹果,而从轻处罚你,我一定要秉公办理,严惩你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学生!”我一脸正气,冠冕堂皇地说,“虽然手捧小便有点过分,但你自己想想,昨天下午才讲的你今天又犯了,该不该严惩?”
“该,该,老师,我不怨你!”我看他承认得这么快,就软了口,说:“好,下去吧,下不为例!”
第二天,文校长知道了,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你枉自还是师范生,还学过教育学,怎么这样处罚学生?这哪是处罚,分明是侮辱学生人格!你下去好好反省反省,念你年纪轻轻,刚出校门,平时又文质彬彬的,竟然做出这等事,简直是辜负了我的期望!要是家长找上门来,看你怎么办?下去交份检查上来!”
我忐忑不安地走出了校长室。后来交了检查,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周,还好,家长没来,高波这一周表现又好,真是吉星高照!我暗自庆幸!
这周末,我又要到王家(地名)女朋友家去,要经过高波家屋后背,我用亲切的语气说:“高波,下午放学我们一起走!”
“好!”他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走,一路摆龙门阵,我尽量用温柔的、轻松的语气说话,高波呢,也听
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到了他家屋后背,我正要说“再见”,高波突然拉住我的手大喊:“妈,妈,快出来!”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糟糕,果被校长言中了!怎么办?怎么办?……不一会儿,高波的妈跑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黑口袋,一到我跟前,直把黑口袋往我手里拽,说:“林老师,我家高波最近回家常提到你,说你还表扬他不计前嫌,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他从来没得过表扬!……”
我脑子“嗡”地一声:乡村的孩子真是单纯,一句表扬的话竟让他活蹦乱跳了一两周,可我的惩罚,几近于……
“快!拿着,这是刚熏的腊肉,还有舌子,你也提到王家去,谢谢你对高波的关心,天快黑了,快点走,到王家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我呆呆地立在那儿,磨磨蹭蹭地走在去王家的路上,心里感慨万千:乡下人真是纯朴啊,为了孩子的一丁点进步竟然这样千恩万谢,真让我这个老师无地自容!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15年了,可总是铭心刻骨,挥之不去,它时时警醒我要做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要用妥善的方式善待那些纯真的心灵,要时时注意用谨慎的言行去努力塑造一个人民教师的高贵形象。
高波,现在你也可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吧,我也早已调回了我的家乡九龙任教,但我的那颗不安的灵魂还时时在祈祷:
高波,原谅我吧!
——这,就是我,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二00四年三月十八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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