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比弱冠，身寄江南，方初来之时，每有揽襟意气，辄兴捉月情怀。自谓风流浪子，才子词人，可执玲珑寸管，能描翠黛三分。其疏狂之状，斯为甚哉！终日迷离，弹指韶华已过；一朝顿悟，回眸日月早澌。而一事无成，何以为终？是日讷讷，浑浑以卧，辗转难寐，悱恻不眠。恍惚之间，时闻二老哀戚，复见佳人清泪。吾值肠饥之日，体弱之时，难禁此孽，怎抗斯魔？或真或幻，二老齿秃发白；何喜何悲，佳人似痛似讥。讥我者，睹其容颜，则玉儿也，以往三年，尽剖真情，至于如今，不过南柯过客；痛我者，忆其体态，则莹莹也，当时几旬，以为游戏，初道无痕，到底依稀芳容。余心为之悸也，俯仰有愧，浮沉何惭！胸中自有万马，颅内时吟残联，或平或涩，亦雅亦俗。余反复难安，和衣以起，捕其残留者，度之险峻处，且不管转承，无论纲目，一应具书，对而成篇，联以为章，以《太常引》谱之，不过聊表口舌之不能，略陈心思之幽晦。　乙酉年十一月八日。

词曰：

昨宵还是乐分明，分酒趁残觥。年少乱称兄，击杯盏人前弄笙。　无常斯世，一朝而已，便有万般更。晨露自寒清，阑干外斑斑落英。

薄霜拂面只心惊，庶莫信晶莹。何况断枝横，凭风月欺凌一生。　小楼临眺，东方初白，望去水天平。云雨也纷争，朝人世偷催角声。

半生都在世间磨，愁比小江多。烟雨两三蓑，即梦里何曾放歌。　穷通有分，旁人捞取，我自笑呵呵。且去抱南柯，又何必徒呼奈何。

骄阳红彻又如何？青眼泛金波。记得旧秦娥，把秋水闲抛弱河。　当时春态，猫狐眉眼，犹去倚烟萝。双眼睥青莎，原不会迎人曼歌。

殷殷还道此情浓，毕竟待征鸿。别绪万千盅，由清泪纠缠一冬。　风霜当剧，堆愁裁恨，恹恹现凄容。聚散苦匆匆，人依旧情怀不同。

当年难料此时忡，只解戏东风。莲步路途中，回眸处婀娜玉蓉。　三年一梦，韶光已已，惆怅对长空。天际淡云红，氤氲尽唯余太空。

彤云过眼幻人儿，乔语向郎讥。冰玉做双眉，云端上慵慵记谁？　乘风好去，行云万里，知我此时悲？解把又何为，无些个相思锦帏。

双亲堂上泪双垂，不见雁儿归。好向锦鳞催，到南国叮咛逆儿。　幽幽南国，惶惶竖子，此地正吟诗。非为订佳期，叹则个风凉雾稀。

吞声饮泣作哀诗，难解腹中饥。偏又着单衣，被寒气相侵眼眉。　垂铃时响，分帘入侑，孤苦绕冰帷。再枕一床诗，无筋力狎吟翠芝。

浑浑忽忆昔时人，记得色如春。莲步不生尘，回眸处盈盈太真。　人间谁似？欢容淡淡，仙子下凡尘。共我那时邻，长亭路依稀白裙。

一丝灵性忆卿卿，名字叫莹莹。绰约最娉婷，人道是身量飒英。　眼描丹凤，唇含编贝，一笑晚风轻。门掩腻云青，时翘首秋波送迎。

应怜咫尺隔烟霞，邻比似天涯。落日每西斜，高门外眸随远车。　着愁体态，披霜模样，鬓角贴黄花。谁与共咿呀，何日会当时浅纱。

那时一别出长亭，无泪也无凭。只道忘闲情，这晚景依依却生。　帘前风过，银铃蘧响，呖呖似伊声。怜我旧心情，向窗外销凝数惊。

金光渐敛云霞收，落日暗汀洲。闲却燕儿楼，剩一个愁中帝侯。　明明三岁，糊涂而已，乱与说温柔。还自许风流，随踪策机关计周。

而今细想只休休，弄玉未经留。拚尽不应羞，原未必红尘出头。　这方烟雨，犹能知我，归去使人惆。料得老人眸，对南国迟迟不收。

吃吃坐起着寒衾，细雨却相侵。病体不能禁，何处也匆匆欲寻。　皑皑阶石，萧萧边木，难以慰斯心。放眼便遥岑，甚聊赖庭深院沉。

惶惶无力莫临茵，绮梦乱纷纷。惊觉晚烟熏，人惨切和衣失神。　翻择古卷，搜集残句，太常引中循。按迹作枯文，十六曲权呈尔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