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篇 今生未了情
无星无月。
夜,如坟墓,深锁着四野无边的生气,但又怎能锁得尽世间许多愁?人亦无眠,庭院深深,问花无语。
十八年了,十八年的埋名隐姓,虽成功的避开了与月神无可避免的一战,可是对月神的相思,家的眷恋,却是与日俱增.剪不断,理还乱.李坏不禁低低的一声长叹.
好在小李飞刀第三代嫡传已经长成."碎月刀出,有死无生",江湖中对于碎月小飞刀的崇慕,已直迫昔年冠绝天下的小李飞刀.甚至有人传说,李寻欢的业绩已在李欲迟身上重现.可是天下又有几人知道,李欲迟竟是李寻欢的曾孙,李坏的嫡子.碎月小飞刀亦是李家嫡传的无双绝技.连李欲迟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会轻易得知呢?
无尽思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明天,难道明天欲儿真的要跟月神之弟子薛千夜一战么?我未竟的一战为何却要遗给欲儿?父亲,兄长,他们也不都是如此么?欲儿至少不像我,他至少对薛家尚无感情.哦,欲儿,两家的恩怨就要在你身上断绝了.可是,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接住那无双的月神飞刀呢?
"爹,你有什么心事吗?"
李坏的心里忽然感到一袭重来未有过的紊乱,先前对家的眷恋也不禁加重了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李欲迟还年轻,正像十几年前的李坏.
"欲儿,明天,明天就是你的大战之日了,你..."
"爹,孩儿知道了.薛千夜虽然是北五省武林盟主,可孩儿的武功也不弱啊.浪得虚名之辈孩儿见得多啦,今天一个自称盟主座下扶刀使的家伙就被娘狠狠教训了一顿.哈,那家伙还大言不惭,说要..."
李坏的嘴角泛出一丝枯涩的笑意.当年月神那一刀,在他眼里也格外清晰了.小李飞刀?碎月小飞刀是否也有那样的威力.不知道,他不知道.飞刀出手前,谁也想象不出他的速度与力量.他的一半生命已经消亡在月神的那一刀之下,而今,他剩下的一半生命也已悄悄附身李欲迟的碎月小飞刀之上.明日一战,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成为他永生的悲剧.而这悲剧正是他一手促成的,这也是悲剧中的悲剧.
明天,三代人的悲剧将终于终了,今生为了的情......
中篇 白云如衣
“曾经多少不眠夜,然而此时他已沉醉。”——他已超然,他已忘记。
可是这时却有一条人影斜斜飞出,其急如电,几个起落,已掠上了庭外那株参天巨树。他是谁?除了李坏,当世谁还有如此鬼魅般的轻功?可是李坏岂非分明已经沉睡。
那人掠上巨树后,却不再动。只是眼中射出几点幽微的青光,似在仔细搜寻什么。
夜渐深,也愈沉,沉如死。树上那人似乎也已死去,四外绝无一点声息。刹那间却有一种凛凛的势气翼然而生,旷野的丛草仿佛为一种无形的压力所摧,沉沉的直垂伏在地上。无边是落木簌簌而下。
杀气!好凛冽的杀气。难道树上那人对什么已经生出了敌意?
忽然一道劲风急袭而来,快如电花之一现——飞刀,一柄漆黑的飞刀。
树上那人再不停留,仰面一个大翻身,他的身形已急急向下落去。衣袂数折,宛若天外飞仙。使的正是“八步登天,凌空虚步”的无上轻功。
然而在他将落未落之时,他却发现他所有的退路已为这一刀封死。刀风更急,寒星点点,他的衣袂也被卷起。
不能退,便只有进。“吟”的一声,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刀。刀长三尺三寸,刀身明如圆月。小李飞刀!天下间无双无对的小李飞刀,天下间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刀风已残,刀锋已缺——飞刀,一柄漆黑的飞刀。
“李坏?你是李坏……”
话音中,走出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
他深信:当世之世除了李坏绝没有人能破他那必杀的一刀;除了小李飞刀,天下也绝没有任何武器能接他的飞刀。
“不,我不是。”
白衣少年的心猛然紧缩。破他飞刀的人居然是李欲迟,碎月小飞刀李欲迟。他的心在往下沉——碎月刀出,有死无生。他已闻到死亡的气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到生的可贵,生的温存。那些丧生在他飞刀之下的面容在他的眼中也愈见清晰了。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平日本是一个只会要别人命的,因为他的武功已经罕逢敌手。
李欲迟的飞刀没有出手,他只是说:“带我去见月神。”
“你怎么知……”
“因为你这一着月神飞刀”
李欲迟的手指又是一紧,白衣少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否则,你就死。他怎么也不信自己居然也有听命于别人的一天,最近连月神的话他也少听的。因为他是北五省武林盟主,他认为他的飞刀已经超越了月神。
曲径数折,一栋草屋已经在望。
可是这时却有一点寒星急射而来,不是流星,快似流星。阴风凄凄,如刺穿了虚空。
李欲迟不能进,但他又怎能退?
阴风更寒,去势更急。
李欲迟仍是一动不动。难道他已决定受死?可是他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他的嘴角居然也泛起了笑意。
“小李飞刀的传人果然非同寻常。”话音甫出,寒星陨碎,滴滴落在屋前。
“什么?他竟是小李飞刀的传人?难道他是李坏的儿子?”白衣少年几乎是跳着向草屋中道,“难道今日的碎月小飞刀便是昔年冠绝天下的小李飞刀?”
良久,草屋中方道:“说吧,为什么你不避我这刀?难道你避不过?难道小李飞刀也不过技止此耳?”
李欲迟含笑道:“我不避开,只因我深知夫人这一刀并无致我死命之心。”
“哦?你倒是挺自信的。”
“这一刀杀意虽浓,却并无杀气。夫人为了明日一战苦候十八年,又怎么会如此将我杀了。”
“我苦候了十八年……我苦候了十八年,”她的声音似在颤抖,“李欲迟,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夫人虽想杀我,可惜自问却无十分把握。我此时乘胜而来,在气势上夫人须逊我三分。飞刀只精髓,在于后发而制人。薛兄新败,夫人在莫测我高深之下出手更是兵家之忌。以夫人之智慧,又怎么会不明此理。所以夫人方才那一刀必为虚招。”
草屋中人讥哓道:“哼,李坏有子如你,实可是无憾了啊。”
李欲迟道:“可惜家父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其实不止我一个的。”
忽然“轰”的一声,草屋震裂。一道红影急射而出,出手如电,李欲迟还未及闪避,咽喉已被紧紧扣住。
月神厉喝道:“快说,是谁告诉你的?”
李欲迟面容仍未变色,只是道:“夫人必须明白一件事,我刚才并非没有出手的机会。”
月神大吼道:“那又怎样?你不说,你就死。”
李欲迟道:“在下一向不习惯于被人逼着说话。”
月神冷笑道:“你知道我一定想听,所以籍此要挟么?”
李欲迟道:“夫人既然知道,那还是放手的好。”
月神嗔目道:“你……”可是她的手还是松了。
一旁的白衣少年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他实不信十几年一直心静如水的师父竟会发这么大的火。于是对于李欲迟说的“另一个儿子”也更增加了几分好奇。
然而李欲迟却道:“在下说的时候并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
他的目光没有看白衣少年,可是月神当然知道他说的正是他。于是她道:“千夜,你先……”
白衣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狠狠地一跺足道:“不听就不听,谁希罕呢。”说完他的人已在远处。
月神爱怜的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轻轻的一声喟叹,转而斥道:“你还不说。”
李欲迟道:“我们两家虽是世仇,但家父对夫人的那段情却是无时或忘。”
“哼,他若真的如此,又怎么会弃我于不顾。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千夜是李坏的儿子的?”
“江湖传说月神冷傲如霜,而且月神飞刀从不外传,夫人又怎会有徒弟。从夫人对家父的用情看,薛兄又乞能是别人的儿子。”
“哈……”月神大笑道,“用情?我对他只有仇恨。”
李欲迟嘶声道:“可是薛兄毕竟也是家父的儿子啊。”
月神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想让我取消明日一战了?”
“薛兄终是李家之人啊,夫人你又怎忍心见我李家同室相煎,你怎忍心……”
“我不忍心?我为什么不忍心?我为什么总要为你李家牺牲?那种被人抛弃的滋味你可尝过?”
“我……”李欲迟高大的身躯,他的铮铮铁骨忽然跪了下去。十八岁,正是一个人一生最狂妄的年龄,而况李欲迟少年英雄。然而此时他已跪下。
“夫人,薛兄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哼,你跪着有何用。明日一战,便是神仙也难更改。今日你虽胜了,明日却未必。”
声落人去,消翳在一片夜色中,大地上只留下李欲迟孤独的身影。一缕殷红自他的左肩溢出。
夜色更浓,已经湮没了李欲迟的身形,没有人看见他眼角那滴英雄泪。
下篇 飞刀,再见飞刀
日落之时,洛水之汜。
夕阳西下,咫尺天涯。
武林评说,千百年之战以江小鱼跟花无缺为最。据说移花宫主嫉恨天下第一美男子玉郎江枫移情别恋,因爱成恨。苦心二十年,终于使江枫孪生之子江小鱼跟花无缺同室相煎,干戈相向。然江小鱼以天纵之奇才,诈死还生。最终揭破了移花宫主的阴谋,兄弟相聚。这一战也因此成为千古之美谈。
风急天高,渚清沙白。
李欲迟不禁苦涩的一笑,他知道,千百年前的奇迹再也不会出现。因为这不但是月神跟李坏的一战,也是月神飞刀跟小李飞刀的一战。他已尽力,然而悲剧还是既定的。这是原罪,还是宿命?
悲剧正在上演,两个名满天下的少年,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不得不进行一场殊死的争斗。
李坏,这悲剧的原创者,这两个少年的生身父亲却依旧活在自己编织的悲剧中。两星相撞,一星当陨·无论谁碎了,对他都将是致命的一击。他当然不知道薛千夜已败在李欲迟之手。而李欲迟也在昨夜受了伤,月神飞刀本来就是只有小李飞刀才能一与争锋的,昨夜李欲迟的飞刀并没有出手。
如果月神是昔年的移花宫主。那么李坏,在这一场注定是悲剧的戏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一切,是原罪,还是宿命?
猿啸正哀,飞鸟已回。
薛千夜的飞刀已经出手——飞刀,一柄漆黑的飞刀。
李欲迟阖起了他的双目,没有人看见他眸中的泪花,他的一切,已在准备接受宿命的判决。
飞刀,再见飞刀。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12-11 1:15:1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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