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局长突然挨了一闷棍,可他不知道谁干的,连从哪儿打下来的都不知道,他胡乱一抓,却被另一双手抓住了……

医院明净的窗口透进一绺明晃晃的阳光，王副局长的眼睛好不容易眯开一条缝。他的目光触到一双手，一双熟悉的女人的手，顺着手修长的臂膀往上一看，是妻子，妻子泪涟涟的双眸正看着自己,一边焦急地呼唤“老王！老王！”。王副局长轻轻摆摆头，又把眼睛合上了。哦，想起来了，昨晚机关吃年饭，自己禁不住他们的轮番轰炸，倒在了鸡鸭鱼肉的战场上。怎么到医院来的，已经想不起了。平素最不喜欢这个地方，常对妻子说，来这里的都有问题，——自己也有问题了？也许。倒地之前隐隐约约听人说，王局长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怕是肝脏出了问题。妻子也总爱唠叨，你恐怕染上官瘾了，再不戒掉，怕要把命陪上去！

头痛欲裂，王副局长趁妻子没看见，索性闭上眼睛。刚才，被闷棍打醒之前，好像在爬一座山，一座好高大好神秘的山。山脚下满是挤挤挨挨仰面看山的人：山上的人也很多，狭路笔陡，头上是别人的脚，脚下是别人的头。眼看爬上很高一截了，这时候突然就挨了一闷棍，险些支持不住，于是从梦中醒了过来。这是什么山？先前觉得不甚高，结果爬上一截，山又长高一截，再往上爬才觉得山高不见顶。

好累啊！王副局长暗暗叹口气，才三十四岁，就恁般没用了？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船，郑局长“老龄化”了，即将退二线，年初将在三十五岁以下的副局长中产生局长。另两位副局长都比自己年轻，其中一人还通过函授获得了研究生文凭，竞争激烈。好在他们新来乍到，毕竟不太熟悉人情世故，上上下下的关系都不如自己吃得准，说不定，局长的交椅还能坐坐……可昨天竟在喝酒上输给了他们！

记得当秘书时是不怕喝酒的，领导吩咐陪酒，就老老实实端大碗的喝。“酒精”考验以后，做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喝酒的机会更多了，大家都用礼貌掩饰心机，用酒杯掩饰暗器，削尖脑袋往上挤。偶尔回一次家，妻子总是报出本月在家吃了几顿饭委婉地表达抗议。平时他总在心里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解释：妇人之见，不泡在酒席上哪来“朋友”？同上级亲密接触，同下属沟通交流，没有酒行吗？从秘书到副主任，从副主任到主任，再一跃为副局长，没有酒怎么行！每一轮独木桥，都要深思熟虑小心翼翼地走过。身经百战的王副局长胖了，可是肚子比郑局长还是小了一圈。年岁不饶人，末班船了，不知能否上得去，倘若上去了，还得更加小心谨慎地看上级脸色，周旋在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间，如此算计下去，何日是尽头！

梦中的高山又呈现在眼前，顶端若隐若现，云雾缭绕。有人卑躬屈膝紧紧贴在山上，已经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仍不肯换一种姿势；很多人却在闹哄哄地往上挤，一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样子。王副局长觉得头痛、胃痛、心更痛，他不想爬山了。他决定退出局长竞选，除非组织安排到自己头上，他会认真干好本职工作。

多想看看儿子的作业，多想替妻子烧一桌好饭。突然想起家来，心里暖和和的，爬山时要是挨一闷棍，掉下来也许不是山脚下，而是在家里。王副局长释然一笑，睁开眼，紧紧握住妻子那已经变得粗糙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