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美呢?只须看看那些或笑闹或哭嚎或奔跑的孩童即可,他们是“美”且“自由”的。他们倘未遭世俗社会的熏染,他们的思维倘未遭拘禁,他们的想象力倘如碧海蓝天。美本身便是一种自由、和谐的状态。席勒有句话:“让美走在自由之先。”
鲁迅先生对一切有形无形的禁令都置之不顾,他只愿意“站在沙漠上,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这样的境界便是美与自由的境界。达到这种境界是难能的,亦是可贵的。
“自然”是美的主要特征。脱却“自然”,便失去了自由,所谓美亦只能是幻觉上的美,病态之美,假美。如同人工扭曲过的病梅,枝节不得伸展,悖逆天性以睐看客,又谈何“美”谈何“自由”呢?失却自然本真,即使再眩目再恢弘,亦称不上美。
“自然”一词在此既为实指,又为虚指。浩然壮阔的鬼斧神工,出神入化的技艺才能,皆是自然,皆是美的。
康德有论,只有天才才具备创造的想象力,故“美的艺术必然是作为天才的艺术来考察”,天才是艺术家独具的一种创造力,是一种先天的禀赋。即创造的想象力是与生俱来的,是身体结构的一部分,属于自然的范畴。鲁迅在演讲中提及,孩童其实大多是天才,然而在成人的绞杀和社会的浸染之下,多数变为庸人,漏网的个别亦被斥为异类,被排挤出正常人的范畴。
天才多是近乎儿童的。儿童确是可爱的,成人后仍似儿童则是无法见容于成人世界的。庸人是最善于改造精英的。天才们保留着浑然的天性,他们沉湎于自己的世界,并将之混淆与现实世界,无法生存于缺乏宽容与眼光的世俗社会。他们的境界过于超前或过于“超后”,如《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
人类,无论以整体而言,还是以个体而言,在日渐生长过程中,一些可恶而可怕的痼疾会随之而生。这痼疾往往由于成人的贪欲所致,后果却要由孩童承担。而孩子注定要长大成人的。因之历史的进程是以螺旋状前进的。孩童的内心是美而自由,自然而和谐的随着成长,他们终会发现世界原来并非他们的世界。
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细致地描述了这种裂变。世界在他眼中本是个光彩夺目的美好田地,他认为“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是何等自由的境界!的境界!然而这一切终将被惨酷的现实击溃。当他发现世界已颠倒混乱,人们噩梦不断,惶惶不可终日,“负载万物的大地,这座美好的框架,只不过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顶壮丽的帐幕,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至于人“在我看来,这个泥塑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人类不能使我产生兴趣。”哈姆莱特如同一夜间遭到严霜袭击的娇花,在痛苦、忧郁、延宕中,在深沉的思考与叩问中,成就了一场憾人心魄的大悲剧。《红楼梦》的贾宝玉亦历经了如此的生命历程,女子便是他心目中至美的象征。他编织的世界是美而自由的,处在和谐自然的状态,然而一夜间他顿悟到自己的世界已被摧毁得破败不堪,他无法做到与世俗共舞时,他毅然随着那一曾一道,敝衣跣足走向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大地。正是“美与自由”的天性让他选择了“虚无”的去向,于是“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在无奈与抉择中,人们面对孩子纯真的目光会不自禁地喊出:“孩子是无辜的”,那么成人是否也是无辜的呢?鲁迅先生在其小说《狂人日记》中借狂人之口呼吁“救救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尚且有救,那么成人呢?孩子终归要变做成人的,又如何来保持其浑然的天性呢?这的确像哈姆莱特所独白的那样“thisisaquestion”,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席勒认为美的艺术是拯救人性堕落的惟一手段,美是实现自由的必由之途,须“让美走在自由之前”。这一重担是须每一颗顿悟的心灵来承担了。我们亦可坚信,世上倘有孩子,倘有先觉者,美和自由永远不会沦为历史的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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