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北疆车站的第二站台上等她。
那时候大连到北疆的列车时常晚点，有时晚一个多小时。飘雪的日子，我躲避在天桥上，庆幸北疆的站台是封闭的，倘若是露天的，我真不知道那些日子该躲在什么地方避风雪。
即便是封闭式的天桥，里面也很冷，我在上面跺着脚，竖起耳朵听广播，甚至于从坏了玻璃的窗户探出头来，仔细听广播里传来的声音。当我听到n次列车即将开过来，正点到达北疆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何等的兴奋。倘若我听到的是列车晚点的消息是一个多小时，我的情绪会一落千丈，那一个小时简直比一个冬季更漫长。
我在这里等我的表姐。我表姐对我很好，她是一名列车员跑大连，每当她归来的时候，我就在北疆车站的站台上等她。为了我，表姐只是为了我，她才不够一个党员的资格。她说，我做着投机倒把的事，有什么资格去写入党申请书？我心里很内疚，像表姐这样优秀的人如果不是我，她可能是一名党员了，可以实现她人生的许多梦想。
2
在“文革”时，我父母被打成“走资派”坐了大狱，后来都死在了大狱里。我被迫寄生在北疆表姐家里。我6岁时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表姐比我大两岁。8岁的表姐就敢带我去北疆市郊去玩，那时的孩子可不象如今的孩子们一样的娇气，十五六岁离开家去上学还哭鼻子。
我和表姐在北疆郊外的小山头发现了一个碉堡。表姐说，这是解放前日本鬼子修建的碉堡，用来保护铁路的。我对表姐说我们钻进去，表姐摇头不敢，于是我自己从洞口钻进去。我在里面发现了日本鬼子头盔、弹壳和头盖骨。我把那头盖骨用脚一踢，随口吗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我把日本鬼子头盔、弹壳从洞口递给表姐。表姐问，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我说，拿去换钱。
我们用日本鬼子的头盔装满弹壳后，然后回家。路上碰到了两个坏孩子，他们比表姐大一点。他们说我们拿的是他家的东西，那头盔是他爸爸的。我笑着说，你爹是日本鬼子。他们听不懂我的山东话。表姐又说，你们的爸爸是日本鬼子吗？这是日本鬼子留下的帽子（头盔）、弹壳。他们被我们骂了，气急败坏的打了我和表姐，我们坐在地上哭。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就跑掉了。由于他们跑的快，有的弹壳掉在地上，我们哭喊着，骂着，捡拾地上的弹壳。
表姐说她认识其中的一个坏孩子，是她学校的，他爸爸开火车，就是那个火车头上写着“抓革命，促生产！”的车，每天从这里路过。第二天，我在那个铁路上放上了石头，那个“抓革命，促生产！”的车真的掉下轨了。这事惊动了整个北疆市，广播上说有阶级敌人、特务分子搞破坏，要求人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3
自从我和表姐挨了那两个坏孩子揍，我就决心练拳。我知道只要拳头硬，就不会被人欺负。我在树上绑上火纸，对着纸用拳击打，每天都坚持。后来，我开始练习沙袋。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吃的饭越来越多，再加上我的活动量大，我的食欲剧增。那时，我与表姐在一个学校，比她矮两极，学习成绩很差，舅舅说我是饭桶。表姐不这么认同我是饭桶，因为我的拳头硬。由于表姐长得漂亮，有些流氓男人在放学路上调戏表姐。我一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不知东西南北方。我打架斗殴在北疆出了名，初中毕业后没有任何学校录取我。我就在社会上混，经常不回家，开始舅舅还找我，后来就不找了。其实，我不回家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时候吃供应粮食，舅舅家的粮根本不够。我不回家就不需要买高价粮食了。舅妈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是，她应该高兴我不回家。偶尔，我也回家，说实话，我在社会上混得不错，我的钱财用不了就送给家里，或是买些东西送回家，记得我给表姐买过漂亮的衣服。表姐说，我不要，我不要这来自不明不白的东西。舅妈问我是不是做了小偷。
我说，没有。
没有，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我买的。
买的，钱从哪里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真的天上掉下来也不会这么巧，每次都被你碰上。假设每次都被你碰上，那么咱也得上缴，那是犯法的事情。
表姐不放过我，非得让我说出钱是从那里来的不可。我只好说出是哥们孝敬我的。
孝敬你，你算老几？
我算不上老几，我帮他们摆平了事情，他们就请我吃饭，给我钱花。
你再说说，你不回家，你都住在那里？
不一定。
不一定不行，你必须说具体。
有时住在兄弟们学校宿舍，有时住在哥们家里，有时睡在赌场。
你这样可不行，会走上犯罪的道路的，会坐牢的。
不会的，我不犯的错误。
你还是住在家里吧。
我喜欢自由，觉得在外面很好。
4
表姐高考落榜了，顶替舅舅当上了列车员。她看到别的列车员带货，于是她想到从南面带货让我在北疆卖。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怕我在外面学坏，怕我蹲大狱。其实，我早就学坏了，只不过是我做的坏事还没有被查出来而已。
表姐带回的货一般第二天我就能出手。在北疆我有这么多哥们，不管什么货一下子就能出售完。那次我整的香烟，小兄弟往小卖店一放说，老板，给你进的货。老板说，货先放这里，我试试好卖吧，卖掉再给你们钱。小兄弟眼睛凶狠地瞪着老板，从腰里掏出刀。老板吓得脸都发紫了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兄弟说，钱我急用，要不我的家伙先放你这里。老板说，不用，不用。小兄弟就是北疆有名的小三刀，他用刀砍一般砍三刀，头上砍一刀，左右肩膀各一刀，故名小三刀。其实，小三刀是受我的影响，才发明了这三刀。
你别看我们整天瞪着眼睛冒绿光，露出亡命徒的样子。其实不然，我们才不愿意亡命呢？不愿意亡命就不能制人于死地。刀又不长眼睛，整天砍人能不出人命吗？能，当然能，只要不砍要害部位，刀也不能太锋利。那次，我帮小三刀打架，拿着刀在学校宿舍里对着铁床砍。小三刀问我干什么？我说先把刀砍卷刃，不能太锋利，要不这样的话，会出人命。对着肩膀和头盖骨砍，千万不能砍脖子。小三刀从此以后一般就砍三刀，砍的位置也比较准确，两肩膀和头盖骨各一刀，啪、啪、啪砍三下就完活，一般不多砍。从此以后，也就称他为小三刀。
5
我是因为砍人被查出来才蹲大狱的。那天下午，我从表姐手里接过货，表姐说今天开会要晚点回家。我提着货回家，半路上两名公安把我带进局里。我还以为是查货呢，我决心咬紧牙绝对不能把表姐供出来。其实不然，是去年我砍的人事，人家起诉了，小三刀咬不紧口，把我供出来了。我砍的人没有构成重大伤害，是因为我砍人的位置掌握的分寸好，而且砍刀卷了刃，刀口砍的不深。只蹲了半年牢就出来了，仅仅半年而已，我的人就小了一个号码，我瘦得样子，表姐差一点儿认不出我。
表姐对我进行了深刻的教育，让我学好。我也向表姐保证，决心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打架斗殴确实没意思，不如做点生意，挣钱才是最重要的。有一种香烟北疆从来没有这个牌子，我把价格提高了一倍。
我看到北疆电影院门前，流氓地痞都抽这种牌子的香烟，他们叼着烟很神气的样子。我心里暗暗高兴，又觉得十分好笑，我坑死你们这些流氓地痞，你们使劲抽吧。其实，我也曾经是流氓地痞，只不过是在表姐的帮助下，我脱颖而出，变成了小生意经。只有从流氓地痞中走出来，我才确实感觉到当一个流氓地痞简直是无聊透顶了。
6
这次，我坐在北疆车站流着眼泪等我表姐，我知道是永远等不来她了，但我还是喜欢这样感觉等待的幸福。
我认为表姐的死与我有间接再间接的关系。砍死我表姐那个家伙叫老八，是小三刀的兄弟，小三刀没有传授好老八砍人的位置，老八也没有把刀弄卷刃，锋利的刀刃直接砍在我表姐的脖子上。
老八团伙在n次列车上抢劫钱财，正巧是我表姐的那节车厢。我表姐去抢夺他们手里的刀，老八就对着我表姐乱砍了八刀。
我表姐的死让我悲痛欲绝，我气急败坏地大骂老八。枪毙老八那天，收尸的人走后，我对着老八滴在地上的脑浆砍了八百刀，以解我心中之恨。
表姐死后终于实现了她的人生梦想，她光荣地加入了共[chan*]党员。她的事迹传遍了北疆的大街小巷。
表姐走后，我时常坐在人生的第二站台等她。今天我为表姐写了一首歌《远方有座城市》：
远方有座城市
我时常在梦里拥抱你
列车挥舞着黑色的旗子
是孩提时代的客次
我坐在第二站台
等你冰天雪地
北疆漫长的冬季
等到五月
太阳伸出温暖的手指
这个时节的南方家园
石榴花已染红信纸
与候鸟一起飞来
带来了南方的信息
就在哪个晚上
我登上了南去的客次
从此离你而去
从此离你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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