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桂北小镇下起了雪，树枝头挂满了晶莹的果实，那是冰棱儿。孩子们欢喜的拿了来当冰棍吃，吃的小鼻头红红的，小脸蛋俏俏的，小嘴儿也红嘟嘟的。

屋里暖暖的，锅里冒着热气，女人今天精心打扮过了，她的男人刚从野外回来，那个整天和山野打交道的男人，实在不太会料理女人和孩子组成的家，也许是清净惯了吧，他看着女人在忙碌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孩子围着母亲转，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和孩子交流，但是他心里是欢喜的，只是还不太适应这三口之家的热闹吧？孩子生下来，就是女人和她的母亲在照料着。

原来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男人喜欢书法和绘画，他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还在二人世界里出不来。以前的业余时间，他静静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沉浸其中。

女人说今天我们吃火锅。她买来了男人喜欢吃的猪肚，牛肉，豆腐，她还买来猪筒骨，精心的熬了一锅汤，这汤做火锅的底最好。

孩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热气腾腾的晚餐，很好奇，看着每样东西都新鲜。不停的叫着：妈妈吃，吃。

女人笑着说：宝贝，这些都是生的，要放到热汤里烫熟了才能吃。这就叫做火锅，知道吗？

平时的晚餐都不这样，孩子很兴奋的等待着。

女人把青菜洗干净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就绪，她开心的说可以开饭咯。

男人坐下，等待着女人盛饭来。男人习惯了女人的照顾，这一切都很自然，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和不应该。

孩子也坐好，等待着妈妈，她拿起一双筷子，搅拌着桌面上放着的丰富的食物，就要可以吃这叫火锅的东西了。

“操！不要动这些生的食物，一会不懂又放嘴里，不卫生。”男人见孩子弄那些生的食物，就叫孩子不要玩。

正在盛饭的女人，听到男人的声音，那个不雅的字，女人很不喜欢听，现在她听到这个字从男人嘴里崩出，就对男人说：对孩子说话要卫生些。

男人不出声，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饭碗。

女人放一碗给孩子，对孩子细声说道：宝宝要乖哦，生东西吃了会肚子疼的，知道吗？一会妈妈烫熟了给你吃啊！再转身给自己盛饭。

孩子经不起这样吃饭的方式的诱惑，她拿起筷子又去拨弄那些还不能吃的生食物。

“我操！叫你不要动这些东西。”女人刚盛好饭过来，见到自己男人又这样说话，她知道很多男人有这样的口头禅，其实不代表什么意思。女人伸出食指，笑着点向男人的额头：“嗨，对女孩子说话要文明哦！”

女人手中的饭碗刚刚放下，男人便象一只暴怒的狮子，猛的站起，一把揪住女人的胸襟，拖进卧室，摁在床上，女人蒙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失去了知觉一般，她听到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她不知道了肉体的疼痛，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的眼睛盯着男人看，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失去了意识，男人手脚并用的压着她的身体，她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了，她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黑洞很深，她沉啊沉啊……

妈妈——

猛的一声刺耳的喊叫，女人听到女儿的哭喊声，她的心猛的一颤：孩子！泪从女人眼眶滑落。

她看见了男人对自己挥动的拳头，男人的另一只手掐着她的嘴巴，是怕女人的哭声让邻居听到吗？

女人伤心透了，她想到了刚才还温馨的火锅，那一桌丰盛的还没有来得及吃的火锅。

妈妈——

孩子的哭声穿过女人的心，女人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女人悲伤的放声大哭。孩子抱着女人的腿，也放声大哭。听到喊声的邻居，蜂拥进来，见到男人身下，血流满面的女人。

男人放开女人说：是她打我，我没有打她。没有。

女人连哭的心都没有了，这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她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手上还在流血，孩子拿来棉花，给母亲捂还在流血的伤口。女人伤的不是皮肉，她的心都死掉了。她看着男人在滔滔不绝的和邻居说话，女人听到男人说：不是我打伤她的，是她自己把自己抓伤的。真的!

女人听到邻居劝他的声音：算了，男人的手很重的。

有人对女人说：要不要到医院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伤？

有人对女人说：你看孩子多乖，算了，夫妻哪有不打架的，你看我们夫妻还不是三天两头干仗。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要放在心上。

女人始终沉默着。

从小，她见到过舅妈被舅舅用鞋底抽打。那是农村里经常见到的场面。

女人不理解男人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把自己的女人往死里揍。

邻居们都走了。

女人默默的抱着孩子，给孩子吃那还没动过的火锅，火锅还在冒着热气，孩子怯怯的吃着那叫火锅的东西，女人的泪往肚里流。

冷冷的，这个冬天，这个吃火锅的日子。

男人是爱女人的。每次回来，他都会给女人买来漂亮的衣裙。

很多人都羡慕男人，说他娶了个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婆。

男人的心里是自豪的。单位里举行的晚会，女人是那个报幕员，女人独唱的歌从广播里放出来，是天下最美的声音。

女人把男人的字画拿去参加比赛，男人的作品捧回了全国的奖，省市的奖。女人用微薄的工资，给男人从生产宣纸的产地，买来宣纸，给男人订了书法报。

男人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从此，男人看自己写的东西怎么都不满意。女人说：欣赏一样东西，不是欣赏它的完美，完美便是平淡了，没有了看点，就失去了欣赏的价值。

男人对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能满意，他觉得女人的说法牵强。女人把男人丢弃的作品拿去投稿，男人恼火得很：拿这些垃圾去丢人现眼，还浪费邮资。

女人想等作品发表了，看你还有什么说法，到时候男人就对自己的作品有个新的认识了。

男人的作品陆续在报刊出现。

女人对男人说：你的作品有自己的特色的，要看到自己的优势。

男人也算小有成功了，走路时头也昂的高了些。可是他的自信心仍然没有树立起来。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更高了，从此男人沉浸在无边的苦恼中，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痛苦的走着，越走他越找不到自己。

看着男人的痛苦，女人不知道怎样去帮他走出困惑。

女人和男人利用业余时间，出去看山看水，带着一部相机，摄那清晨草尖上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着动人的光；女人用逆光照狗尾巴草，那光线透过狗尾巴花，小草便出奇的美丽。

女人和男人看着这些摄影作品，那些毫不起眼的东西，在光线的作用下竟是这样美丽动人。女人从各种角度，帮自己的男人了解美丽和特色，想把他从完美的陷阱里拉出。男人了解女人的苦心：你是我最宝贵的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成功与否不重要，能和你这样平平淡淡，开开心心过日子就是幸福的了。

也许，在男人心里，想要给女人一个天，把所有的星星都找来，放在这个天上。

有朋友对女人说：你们该要孩子了，有了孩子，男人就长大了。

没长大的男人，难免会心浮气躁。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啊，有结晶维系的婚姻才能更牢固。女人想着要做妈妈，心里确实幸福。

男人更加勤奋的练习书画，他把一个天寄托在里面。男人练完毛笔练硬笔，他的作品不断获奖。每一次参加比赛，都是女人从男人丢弃的废品中给练出来的，每一次男人都不屑那些自己丢弃了的东西，当他拿到奖状后，总会说：还是老婆有眼光。

男人成了全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男人觉得自己是那么了不起，他再也看不起女人对他书法的评价：书法你不懂，这方面我是内行，但是对摄影的欣赏我不如你。

女人说：艺术的欣赏是相通的。有人喜欢病梅，有人喜爱挺拔的白杨，有人爱看那云的变换，每件景物都不同，那就是它们各有各的形态，人们喜爱的便是这些不同点。

男人说：以后你不要管我的事情，我是男人，我懂得该怎样做的。

女人想好吧，男人该有自己的主张，否则永远长不大。

女人怕自己会不小心伤了男人的自尊心，她不再帮男人寄作品参加比赛。然而，男人并不象自己说的那样：懂得该怎样做。他对自己的作品苛刻到了自己都无法容忍的地步，书房里总是满地撕碎的纸片，女人再没有看到男人完成一件作品。

女人看着男人这样，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帮助他。

秋天来到的时候，女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在知道要做爸爸妈妈的日子里，女人期望孩子的到来，能让自己的男人成熟，能对自己有个客观的认识。

可是让女人失望的是，男人并没有因为要做爸爸而成长。女人怀孕期间会有很多的不适，会吃不下睡不好。女人孕期之初，闻到油烟就干呕，呕的眼泪鼻涕出，这天，男人见到了女人干呕的样子，他没有给女人一丝安慰，抛出一句伤透女人的心的话：你做那个样子给谁看的？别的女人不怀孕吗？人家都象你吗？

女人呜呜的哭了，女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女人不明白自己的男人这是怎么了？女人见到自己的心在流血。女人不知道，孩子会给这个家带来福音吗？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过这些日子。可是孩子在女人肚子里伸拳踢腿的，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女人身体里，女人不敢审视自己的婚姻，女人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

女人上班，下班，做家务，自己照顾自己，女人想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的。女人拖地板时不小心把腰给扭了，女人不敢搽药，女人怕自己的孩子会受到影响，不管这个婚姻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哦，孩子，孩子！

一切会好起来的，会的。

女人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迷茫。男人每天享受着女人的细心照顾，他对女人说：书上说女人怀孕期间，应该多活动的，这样好生。

女人知道，渴望那份温情是种奢望了。女人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样走。女人在人前充满笑脸，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幸福的准妈妈。孩子在女人身体里，护卫着女人脆弱的生存念头。

女人怀孕到七个月，洗衣服倒水时，再次把腰扭了，这次女人无法忍受疼痛，这样忍受会把孩子丢失的。女人说：带我看医生去吧！男人只好把女人搀扶到了单位的医务室，医生知道女人挺着大肚子还在洗衣服，大骂男人：你在家干吗的？她都这样了，你还让她帮你洗衣服？你想要她和孩子的命吗？

男人讪笑着：不活动，到时候怎么生孩子啊！

从现在开始，你要让她静养，她再出什么事情，我唯你是问。怎么做丈夫的？啊！医生怒气冲冲的呵斥着那个男人。

那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男人，那个总想着要给自己的女人一片天的男人，其实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他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爱着自己的女人，自己是那么想着要给女人幸福。在得到和给予之间，男人把自己的心装得满满的，没有给别人留下一点空间。

男人喜欢带着自己的女人散步，让所有的人都羡慕。男人对女人说：我是多么爱你，你看，我们牵手散步，不是幸福吗？我出野外工作很艰苦，你照顾我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女人无言，也许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给予，就是月下散步，就是花好月圆。生活全没有了柴米油盐该多好啊。

男人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游走。艺术没有练就男人的情趣，也没有陶冶男人的品质，男人练习狂草，把自己的心也练成了狂草，他看不起所有的人，谁都不如他了。男人练习魏体，棱棱角角都带刺。男人说：看着，我谁都不靠，我一样会成功。你别以为我走到今天，都是你的功劳。等我把漫天的星星都送给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价值所在。

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平平淡淡的日子便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你看不起我？你后悔嫁给我了？难道我真的就没有出头之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让你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女人看着男人：这一切都那么重要吗？比生活的本质还重要吗？宁可把点点滴滴丢掉，去要那个所谓的什么成功吗？

孩子在预期的时间里到达，生活多了更多的琐碎。

女人把一切都照顾的很周全，把所有的痛苦都独自消化。

男人离成功却越来越远了。脱离了生活的本质，艺术就没有了源泉。可惜男人不懂这个道理。

你看不起我了是不？我是个窝囊的男人吗？我不能给你幸福吗？你冲那个小白脸笑什么？

女人欲哭无泪，这个走火入魔的男人，失去了正常思维的能力。

你以为你还漂亮吗？你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看吧！你想要离开我了是不？男人拿出一把刀：你把我杀了吧，要不你去找人来把我杀了也行，我知道你是不敢杀人的，你就去找人来吧，我等着。

女人忍受着男人精神上的伤害：男人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你的女人呢？女人做错什么了？

男人看到女人痛苦，他自己也痛苦：我不是成心要这样的，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再也找不到如你这般的女人了，我们好好生活，我们从头再来，给我机会。

把孩子接回来吧，孩子能让男人长大，成熟。女人想到朋友们平时聊天时总结的经验，于是女人和男人商量要把留在外婆家的孩子接到身边，女人上班就把孩子放幼儿园，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男人出野外工作去了，女人带着孩子安静的生活着，等待着幸福的来临，等待着那个男人会因孩子而成熟的神话来临。

孩子会喊的第一个人是：爸爸。孩子天天攀着窗台，向着窗后的山大声喊：爸爸－爸爸。逗得过路的人都笑：替妈妈喊的吗？爸爸就要回来了。

是的，爸爸就要回来了，幸福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女人充满了期待。

男人回来了，带给女人致命的伤害。

女人无法审视自己的婚姻，女人不知道该怎样活着。女人抱着女儿，迷茫。

2005－12－0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