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名胜太多,以至于提起青龙寺几乎无人知道。
我还是上周五晚坐出租车时从司机嘴里知晓它的。我问司机,西安不甚出名但很值得一去的景观在那里?他思忖了一下,脱口而出:去青龙寺呀,它就在唐诗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中所描绘的古原上!
我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司机的话象一只凌空飘来的小羽毛,老在我的心头晃来晃去。星期六吃过午饭,我便急匆匆冒着瑟瑟的寒风出发了,我要去青龙寺!
乐游原就是指西安城东南隆起的那块丘陵。这里南望终南山,北瞰西安城,东接长寿原,西连曲江水,气势雄浑,向来为历代文人墨客所拥戴。而座落在丘陵顶上的青龙寺,则是一座早已不复存在的佛教密宗寺院的遗址。这座消失的寺院初建于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初名灵感寺;大兴于唐景云二年(公元711年),改名青龙寺;渐次荒废于北宋元佑元年(1086年),成为一片残壁断垣。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青龙寺鼎盛了500多年的香火,竟抵不住一千年前某一个微不足道的劫难,供奉的群佛们也没能保佑它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久便沉寂于默默荒原的丛丛荒草下销声匿迹了。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经考古界的努力探询,终于使千年古刹青龙寺封陈千年的遗迹重见天日。照常人看来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稀奇,不就几块破砖、几个残破不全的石佛呗?但这一消息却惊动了整个日本佛教界。为什么呢?原来这里就是日本真言宗初祖空海公元806年师事惠果大师的寺院呀。真言宗的僧侣们手足舞蹈,激动地要来拜祭寻祖,捐资修建初祖圣坛。从1982年起,中日两国共同在这里大兴土木,先后建成了空海纪念碑、惠果空海纪念堂、青龙寺庭园等建筑和园林景观,供奉惠果空海两位大师的香火得以重燃。
下午2点半,我来到乐游原南坡下,沿着一条10余米宽斜坡走向青龙寺遗址正门。上得坡来,眼界豁然开朗,一片杂草丛生得荒原映入眼帘。青龙寺广场四周空地上杂草丛生,大片密密麻麻的荒凉野草,给青龙寺广场上的草坪、园林、人工湖镶上了一道清黄色花边。天低云厚,太阳一会出来,一会又被遮住,让我很是茫然。周遭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尘土味,冷风吹来,干瘪地冷气直呛得人哆嗦。
青龙寺遗址庭园横在广场南面,形成一道200余米长的屏障。庭园门门前有石碑一通,介绍了青龙寺的身世和来历。信步来到园中,可能是季节的缘故,园内的景观很是萧索。
整个园东西长、南北短,呈不规则长方形。园内东低西高,南临绝壁,很是有些峻奇。园子从里到外透着十足的日本园林韵味。树木以樱花为最,光秃秃的枝条疏影横斜地在园子正南观云搂前搔首弄姿;而那几株虽过气仍不失柔媚的杨柳和那几丛愈发孤傲的瘦竹则羞涩地静守在青龙泉畔、竹月轩旁,低头顾盼窃窃私语;那些形态各异雄健挺阔的雪松、柏树、冬青及其他杂木,则三五成群高高低低昂首挺胸地肃立在假山怪石、亭台轩榭旁的甬道两边列队等待检阅。东面园子北面高台上有一座近10米高的空海纪念碑,一色的青砖砌成,四方型底座,形似一个硕大的鼓腰长颈白酒瓶。塔西南正对北门的是一座类似北京故宫城墙角箭楼的云风阁,三层楼高,四周有栏杆,可供游者远眺,我站在上面伸长脖子南望,楞是没有看见终南山的一鳞半爪。西院坐北向南的惠果空海纪念堂了,这是一座典型的唐代庙宇建筑,规模类似一座巍峨的宫殿,高度相当于6层楼房,占地面积少说也有800平方以上。屋顶按照密宗特有的灌顶堂形式,形制典雅富丽。堂内有僧人侍奉着惠果空海两位大师的金身法象,龛前香雾袅袅,甚是庄严肃穆。门前有石台阶,宫殿四周有汉白玉护拦形成的回廊。大门两侧各有石碑一座,刻有当年空海为惠果大师圆寂而执笔撰写的祭文。字迹颇具王羲之风范,很是飘逸。殿西面靠西围墙处有一座秀丽挺拔的古楼,门前分别有中日文的修楼记文,抒发了中日两国人民企盼和平的善良愿望。我在园子转了一大圈,凭心说,没啥感觉。倒是园内的游人让我找到了些许乐趣。有7、8个美术专业的学生伫立在园子的不同方位写生,另有3、4个男生在仔细丈量空海纪念塔的相关参数,看着他们投入的样子,我心里好生羡慕!还有3、4对穿着单薄而飘逸的结婚礼服的新郎新娘,在摄影人员的指挥下赤膊上阵,迎着寒风摆着各种浪漫的造型来为新婚照相。欢快而幸福的光泽洋溢在他们脸上,竟然将死气沉沉的枯枝败叶映衬得别有一番风韵。
的确,如此这般景象终究无法让人体味出更多的美来,可不是,要看樱花得等到明年春天。要看湖光山色,且不说与南方的苏州园林和北方的颐和园比了,就是西安的兴庆宫公园也好它十倍。若要体验佛家香火鼎盛气象,它哪里比得了西安城里汗牛充栋的佛家名胜?且不说一般寺庙常见的建制和规格,连一个大雄宝殿也无踪影啊。
下午4点钟,太阳忽然亮了,园子里顿时多了些许生气。大门东面的抄手游廊幽幽,似有无限风光召唤。绕过青龙泉,走过垂柳荫,百米诗碑廊的风采深深吸引了我的视线。
何故?因为上面镌刻着的几十首关于青龙寺的诗篇和几十副气象万千的诗意画。一下子让我找到了青龙寺的风韵。当年的青龙寺有多美?有唐人题诗为证:
寺好因岗势,登临值夕阳。青山当佛阁,红叶满僧廊。竹色连平地,虫声在上方。最怜东方静,为近楚城墙。
——唐·朱庆馀
敛履入寒竹,安祥过漏声。高松残子落,深井冻痕生。 罢磬风枝动,悬灯雪屋明。何当招我宿,乘月上方行。
——唐·郎士元
林中空寂舍,阶下终南山。高卧一床上,回看六合间。 浮云几处灭,飞鸟何时还。问义天人接,无心世界闲。谁知大隐者,兄弟自追攀。
——唐·王昌龄
……不必再抄了,不足百米的诗壁廊让我一下子沉醉在当年青龙寺的胜景中了。谁说如今残破的园子就一定没有过昔日的溢彩流光?当年的青龙寺可曾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当年的青龙寺夕阳,可曾诱发了多少怀才不遇才子的黯然神伤?王维辞别兄弟后,曾站在在这里遥望蓝田,发出了“心悲宦游子,何处飞征盖”的感叹。白乐天来这里,沉醉在美景中喃喃自语 “朝朝感时节,年鬓暗蹉跎”,轻叹自己老的太快,赏如此美景的机会少了;一直命运多舛的张枯傲然站在寺院的最高处,远望终南群峰朗声高吟: “二十年沉沧海间,一别京国也应闲。人人都寻求名处,独向青龙寺看山。”罢了罢了,我心里告慰自己,该知足了。诗壁廊上的诗篇和曾经来过这里的唐诗巨匠们早已让我找回了神游青龙寺的快感。人生中有些东西是需要品味的。可不是吗?若真的花费一大笔钱象模象样地重建一座完整的青龙寺来一定就好吗?无非就是一座里外都透着假的赝品罢了。青龙寺的魂魄和风骨怎么造得出来呢?这就象我们心目中生于俱来的各种奇思妙想,大部分永远不能梦想成真。你心目中美好梦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成长着,永远没有个尽头。青龙寺在岁月的剥蚀中香销玉殒了,青龙寺的美景却在诗人们的笔下和空海和尚的传奇中得到永生。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讲,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中的大幸啊!
走出园门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天还是生冷。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真正的佛子会不会也如我一样是性情中人?可不是吗?空海和尚作为一代弘法大师,在离别青龙寺时竟然也缠绵如尘世的凡夫俗子:“同法同门相遇深,空随白云忽归岑。一生一别难再见,非梦思中数数寻。”他要寻什么?他也有许多人间真情放不下吗?
2005年12月5日夜初稿
2005年12月6日夜成稿
本文已被编辑[想念在心中]于2005-12-7 20:59:0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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