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考上了师范,实则是考上了“吃饭”,为了“饭碗”,而且是一个“铁饭碗”。
毕了业,走上了残破的三尺讲台,才知所谓的“饭碗”原来是一只掉了瓷儿的缺了口儿的生了锈的盛着半碗不稀不稠的吃了不显太饿但绝对没吃饱的扔了可惜不扔端着现眼的不知从何年何月传下来的这么个碗。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一只碗,比没碗可端还在用手从土里抓食吃的我的父老乡亲,似乎这只碗还泛着些光,每月的几十元大钞也够压一压心底的定盘星。
“ 臭老九”的称谓不知源于何时,“家有半斗糠,不当孩子王”的俗语也不知流传了几辈,到了我这儿,虽没人好意思明目张胆点着鼻子当面称呼,可怎么总觉得后背被人用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烙了一把,于是不敢扒了上衣走在人群里,即使穿着上衣也怕人们的眼神有透视的能力,比混在人群中想下手的小偷儿还心虚,恐怕一不小心被人从人群里逮出来。
人们总爱把抠门儿、死心眼、死要面子活受罪、磨磨叽叽等等的词儿同老师二字捆绑在一起。为了能甩掉后面的复称,也想过舍去前称,可人们往往是有了好的才丢弃不怎么样的,但在没有好的以前,不怎么样的只能凑合着。
窝窝囊囊,小小气气,灰头土脸,默默地一晃就是二十来年。突然有一天闻闻身上,哎!怎么不“臭”了?似乎还有那么点“香”。虽然这种香味也就是小摊儿上摆的几元钱一瓶的廉价香水的味儿,可“香”比“臭”总是要好啊!
刚“香”时,真有些飘飘然如入仙境,真觉得自己已然排第八,不!第七,或许更靠前。虽说排不上第一吧,但也不应该是老九了。于是当有人问:“在哪儿高就啊?”我就晃一晃肩,挺一挺腰,直一直理儿壮一壮气儿地说:“老师!”此时往往得到以下回应:“老师,好啊!挣得不多吧,比下岗得可强多了,再说了,每年还有两个大假。”乍一听挺高兴,真觉得自己还行,可仔细一想,又不对,闹半天我们只比下岗的强啊,也就是对所有仍在岗上的人来说,我们不还是“老九”吗?心里比他们直接称“老九”还不是滋味。
这几年,好像我们又“香”了点儿。工资一提再提,少则几十,多则二、三百。每次长工资,心里都着实激动些日子,觉得党的雨露终于滋润到了这片干涸的土地;党的阳光终于洒向了这块贫瘠的土地。可高兴之余一打听,刚鼓足了的劲儿又不免泄了一半儿。作为一名老师,我们工资的前两项加起来不仅不比别的行业低,甚至还高,起码有个10%,可我们每月打到工资本儿上的,永远是那个固定的数目,间或还被扣除这个费那个款,这个基金那个捐款。可有的行业的,不知都加了什么,反正比我们的要多,有的甚至多得多。你说,我们是不是瞎欢喜?原来以为娶了个俊媳妇,可掀开盖头一看,却是个大麻脸。
面对经济的窘迫,老师们的头脑也开始灵活。按说,老师们怎么说也算个知识分子吧,虽说有个把滥竽充数的,大多数还应是头脑清醒的,于是“内部损失,外部补”,办家教之风蔚然兴起。凡是晚上能带学生的尽量晚上带,寒暑假就办班儿,挣些外快。当然,一般都是教数、理、化、文、外的老师,像史、地、生、政的老师,你就是敲着锣、打着鼓地让学生来学,学生根本不屑一顾,家长和学生一般都认为:数、理、化、文、外是跟着老师学的,史、地、生、政是自己照着课本背的,有老师跟没老师一样,你就是倒贴,恐怕也没人愿来,人家还怕你耽误了他们的大好时光呢。
望着有的老师每晚上的几十元“外块”,盯着有的老师寒暑假的几千元的“创收”,有的人眼热了、眼气了、眼红了,在这些人的眼里,老师们的地位也高了,老师们身上的味儿也更“香”了。我虽是个教中学历史的,就是那种即使赔钱也赚不来吆呵的,也人模人样地跟着“香”了些,因为我的脸上也没写教什么。走在大街上好像兜里也鼓了,腰杆儿也直了,这种不用打自己的脸就能装胖子的事做了也就做了,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这是老师“香”的一个原因,我觉得老师“香”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爱屋及乌”。
现在的一孩儿化,最多两孩儿化,使得家庭成员的辈份儿发生了变化,那就是人越小辈儿越高,孩子成了家里的“活祖”。让“活祖”在祖宗板上坐着,怕“活祖”屁股疼;让“活祖”在祖宗板上躺着,怕“活祖”腰疼。于是,采取奶奶、爷爷、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一起用手托着的最佳姿势,因为人是活的,可以根据“活祖”的指令随意调整。
这些都好办,家里人保准伺候得“活祖”舒舒坦坦。而最让家里人头疼的就是“活祖”“修行”的大事,“修行”得由“神仙”“点化”。这个任务,在当今中国乃至世界,又非得老师莫属。要不怎么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呢!家里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怎么以前没把老师当回事儿?怎么没想到“活祖”有一天会落到这帮人的手里?于是,我们这些“点化”“活祖”的老师们,就当然地被家长请上了“神坛”。被请上了“神坛”的我们,还真有点晕得乎地,望着家长们谄媚的笑脸,瞅着家长们进献的满桌大餐,盯着逢年过节送来的佳果海鲜,真以为自己已然成“仙”。可有时走下“神坛”仔细一想,全不是那么回事。今年你教他和“活祖”,他会老远和你打招呼,近而套近乎;明年你不教他的“活祖”,他会险些和你鼻子碰着鼻子却假装不相识。请吃饭的,来送礼的,永远都是你正教的“活祖”的家长。
有些事没想明白是因为你没静下心来,等心平气和地一想: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每个家长都渴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即使明知自己的孩子是鸡,也想给他插上翅膀;即使明知自己的孩子是鸭,也想让他上架。其实,是鸡就应训练他司晨,生蛋;是鸭就应锻炼他下河捉鱼抓虾。可爱子之心人皆相同,在“鸡”和“鸭”羽翼未丰之前,全看着黄嘟嘟地,都以为长大后定是一只金凤凰。
为了能让孩子成龙成凤,家长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孩子身上,每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就是家长的心血点点滴落的过程。如今家长对孩子的爱超过了中国的历朝历代,甚至走向世界,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这么一想,头脑渐清趋醒,我们才找着了自己的真正位置。我们能从“臭”演变成“香”,实则是沾了学生的光,家长之所以想爱老师能爱老师已经爱老师,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爱屋及乌”吧。可不管怎么说,不管因何爱,不管怎么爱,即使只是一只黑了吧叽的乌鸦,有人爱也挺好的,爱了总比不爱强,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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