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天的风是扑天盖地的,把人从酣梦中惊醒过来,身体还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而头与耳朵,使在这呼啸声中,率先感应到了寒冷的逼迫,于是整个人躲在被子里,再也无法入睡。
我便是在这样的风里,于午夜惊醒,然后拥着厚厚的被子辗转无眠的,无奈中望定窗幔透进的一丝星光,默念起这样的一组诗句:
“没有惊怖,没有颠倒,
一番花谢又是一番花开,
想六十年后你自孤峰顶上坐起
看峰之下之上之前之左右
簇拥着一片灯海——每盏灯里
有你”
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来自周梦蝶的手笔,但又如何?即使记错了,也是无关紧要的,紧要的是它使我猛然想到,我的六十年后,估计是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而在灵魂归去的时候,是否会如此的飘于峰顶坐定,而后望得一片灯海?
人的生命只是一个从生至死的过程,它是伟大的人类唯一可以算知的从前与未来,并且,这样恐怖的未来,并没有使太多的人困感,因为人人都知道,生命就如窗外的那千千世界一般,是任谁也无法逃离的,既然无法,也只好无奈,久之,便是无畏。
我无畏于自己生于何时死于何处,甚至无畏于如何的死去,我只在乎,在乎那片灯海——是否如想象中这般澄明,而每盏灯里的自己,是否也如佛般,散着安祥自在的神态?
如斯境界,我知道,那需要一世的善恶与修性作为因果。
听说,亦是这位周诗人,在舍前摆得一爿古旧书摊,然后独守曦晕夕晖,笑看花开花谢,该是何等的淡泊与超然呢,也许只有大雅大智之人,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的活于世间,然后于一世修行之后,才会遁入这种大俗大愚之境界吧。
我无力修为大雅,更不甘于大俗,便在半俗半雅之间,迂回于自己的生命与生活。并于半贪半欲之中,玩世于自己的本真与本性,于是,是否清清白白,是否光明磊落,是否能修得那片灯海,成为我耿耿于怀的未知。
如今而立已久,一世的路似已走完一半,功过,已无能改变,但我修不到武曌皇帝那般的超然,为自己立一座无字碑,任人评说。我很介意,介意那些亲情、友情、尤其爱情在我身后留下的痕迹。这种介意,甚至影响了我今世的生活方式和方向。
我从来都承认,女人是爱作梦的,而梦想的望远镜亦是如此的具有诱惑力,它能把遥不可及的目标,一下子拉的很近,虽然它并不能缩短通向目标的里程,但那不会影响在色彩斑阑中渐渐痴迷自己,直至灭亡。而我的梦想,更多的便是关于爱情。
我真的梦想爱情,梦想在肉欲放纵里,印证自己强烈的思想感情,印证真幻难辩的爱情的真实性和可信性,则不去理论这种爱情与伦理、爱情与道德的外在矛盾。
我真的梦想爱情,梦想自由自在地依在你的胸前,无忧无虑地读你的名字,尽情的吻你的唇,你的身体,好似,这是生命赋予我的权利,是梦想赋予我的力量,则不去探知发生在爱情以外的是风还是雨。
我真的梦想爱情,梦想在没有世俗纷争、一尘不染的世界里,与你携手走过海滩、走过山脉、走过竹林,于小溪边一起捉鱼,于田间一起播种心情的玫瑰,于丁香的油纸伞下一起讨论此世的幸福、来世的约定。却,不在乎这种爱情是否理性,是否更赋有丰富的蕴涵,甚至不曾想它是否能够升华成最终圆满的结局。
我只梦想爱情,好似它是我一生的寄托,灵魂最后皈依的去处。
可是,我亦如此的在意那片灯海。
先哲说:我思故我在。人生之旅,每一去处,都会有迷雾重重,那雾如智慧的眼睛,在虚无飘渺间微笑着试探你的抉择,用轻纱妙曼的身影,遮去远处佛光普照的地方,你,若尚有灵性,便能在回眸的瞬间,领略到旷世奇观,而若是彷徨不定,便会在这轻纱妙曼的梦幻中,迷失自己,永不得超生。
而我,便在如此的冲突中,在这个被风声惊醒的午夜里,轮回于天地之间的两个自我,不能自拨。
终于,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停了,午夜放飞的翅膀也在彼惫中归巢。一个翻身,我看到身旁熟睡的爱人与小儿,轻轻扇动着鼻翼,睡得正香酣沉静,甚至嘴角处,还流溢着白天戏闹时留下的笑晕。望着他们,猛的,我的心扉变得一片清澈,好似这小小的一方屋子,这身旁散发着暖暖气息的两个人儿,便是我心灵可以永久栖息的地方,于是,混沌的心于此刻间固然而止,而整个肉体、精神,便在曦光轻泄中,慢慢收拢,慢慢平静,而后,便是渐渐睡去,依稀间,我感到之上之前之左右的地方,升起了一片澄明的灯海——每盏灯里有我。
在岁月的沉淀里,在手可以摸得着的日子里,我发现,那株失眠的相思树,红了……
本文已被编辑[芙蓉晶]于2005-12-8 13:53: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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