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以祭奠我年少而永远的朋友久久——
它死了，我的小狗儿，我的朋友！
它叫“久久”，一条陪我走过苦难童年陪我长大的狗。
小时候，家里总是养不活小狗，每次养的小狗死了，我都哭得不可收拾……久久是爸爸从湖南的姑妈家带回来的，一条瘦瘦小小的黑毛儿狗，那时候我非常高兴，抚着它的头给它取名“久久”，我说你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噢，要活得比我还要久一些噢……妈妈听了我说的这些话真是大皱眉头……从此久久真的活活泼泼的长大了，大家都说它对得住我取的名字！
现在我依然活着，可是它却死去了，仿佛连同我十几年故乡快乐的回忆悲伤的回忆要一起埋葬了，是忍也忍不住的伤心……
我记起太多我年少时的事情，太多的事情……
久久刚来到我们家的那阵子，它总是不吵不闹的，沉寂在一个墙角，我非常担心的逗它说话，它仍是瑟缩成一团，我急了，说小狗肯定是听不懂湖北话，非缠着爸爸教我姑妈家的那种湖南话，学了几句我就天天用生疏的湖南话叽叽哇哇的逗着久久玩，它一点一滴的活泼起来，一点一滴的长大了。
久久特别爱围在我的脚畔，在父母那些吵架纷纷扰扰的日子里，幼小的我坐在角落里泪流满面时，久久总是乖巧的坐在我的身旁，一遍一遍舔拭我手背上抹也抹不干的泪水……
在家里无能力为我买起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我由于身体病弱天天奔波于学校读书与家里喝中药，学校到家里一个小时的跑程，一次又一次地，久久陪着我跑到学校……一路上跑跑停停，笑笑闹闹都是狗儿陪着我，到了校门口，挥挥手赶它走，它也真的听话的回去了……我不敢想像如果我每天一个人在路上跑来又跑回没有它陪我跑只有我一个人体味着贫穷与委屈的滋味时我会多么难受……也不知是中药的缘故，还是长期跑步的缘故，病弱的我竟慢慢的变得健康起来了，但是我知道在那贫穷得没有自行车也没有一块钱做车费的日子里，我的小狗儿久久是我唯一的伴侣与朋友……
我的小狗儿，它总是很调皮，总是喜欢把家里的鸡赶得满院子里跑，到处都是它的欢叫声和家里的鸡被赶的惊叫声与无数羽毛的纷纷飞飞……我总是爱怜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它开心追逐的样子，如同它是我的长不大的孩子……为此妈妈总是迷信地要把它的尾巴砍掉，说是这样它就不会追赶鸡了，却一次又一次被我生气地阻拦，一次又一次地呵护着它……
高中时代，那些紧张得发疯的日子，渴盼回家的日子，周末提着书包懒洋洋地走往家门口，我的久久就窜了出来，我把沉重的书包往它颈项里一挂，他马上咬住就拖回了家……眯起眼睛疲倦在躺椅里，它总在我的脚畔一遍一遍蹭着我的衣服，那一抹毛茸茸的柔意，像个久别的小妻子般的温婉……
初次南下时，背上行囊，不忍父母送别时的难舍，独自一人去乘车，冷冷的风中却带来背后轻微的声音，回头竟是我的小狗儿久久跟了前来，一瞬间决堤的泪水，它竟是唯一来送别我的，坐上车了它仍在车后奔跑，那团黑色的小小的影子，久久的奔跑，久久的追赶……它也知道它的小主人要走了吧？它奔跑着，是在追逐流逝掉的多少年的岁月吧？那些陪伴着我的岁月。
有一年年底返乡，久居南方的我，不胜故乡的寒冷，下车时早已冻僵。沉重的行李，蹒跚的脚步，陌生的街道，下车了我一时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试图往记忆中的方向走，猛然窜出来的一团黑影，唯一迎接我的还是我的小狗儿，令我又惊又喜，扔掉行李，什么也顾不上的抱住它滚在雪地上，又笑又流泪的像极了两个小疯子，又像是阔别多年的恋人……
回到家里，应接不暇的多少变迁令我眼花缭乱！不见了当年的荷池，不见了青草地，不见了桃树林，不见了桔子园……也不见了我当年的书屋，一屋子的藏书也被难于收拾的父母卖给了书摊……一切一切故乡的曾经印于记忆里的事事物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厦宇，是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公路，是黑黑的河流水，是无尽的喧嚣与尘土飞扬……不谙于人情世故的我，唯独剩下的是我的狗儿久久，它还是一如当年的安静乖巧，还是恋缠在我的身畔如往昔……当父母依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时，当家族依然纷争愈演愈烈时，当这个世界依然不断的重复着一幕一幕的悲哀时，那段日子里我的身畔只有我的久久陪着我，陪着我默默的失落与感慨，陪着我悲伤，在这个已经陌生了的故乡，它是我唯一熟悉的风景，是我唯一的老朋友……
那段日子里，牵着久久来来又回回的时候，出双入对的姐与姐夫及哥嫂都笑着我，说我的手里不应该牵着小狗儿了，应该换牵伊人了，我总是淡淡的笑着说：我是在等着钟爱的男子带着一颗如狗般真诚而懂爱懂我的心来娶我噢……他们笑而不解。是啊，在这滚滚红尘里，其心如狗的男子在哪里呢？在哪里呢？我总是说：“久久，等着吧，陪我一起等着他来娶我吧！”如今，我的久久已经走了，是它，也疲惫于这尘世的喧嚣吧？是它，也苍白于这红尘的等待吧？是它，也无力于这宿命的哀伤吧？……
我和一位女友外出办事时，被打劫了，劫取财物的人竟是穿着治安制服坐着治安检查专车的人，六七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围攻两个弱质女流，真是可笑又可悲……女友痛骂了三个字“治安狗”，可是我却马上否定掉：“不要用这么圣洁的动物来形容他们，他们不配，不配称为狗！像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只能称为披着羊皮的狼，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这社会的寄生虫……”
多少年漂泊异乡的孤苦无依，多少次求职与工作的艰辛，多少回被欺骗被伤害的无助，多少许失意于不被理解的悲伤……我们不能求助于这异乡陌生的面孔，我们不能降低虽贫穷却昂扬的人格与尊严，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分，靠故乡曾经脚畔有的那一抹毛茸茸的柔意，那一团恬静与纯净取暖……
我很奇怪于人类为什么会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的歇后语，为什么会有“狐朋狗友”这样的成语来贬低它们！狗是一种灵性的动物，狗是人类真诚的伴侣，是一位心不设防的朋友……但是人类却在太多的时候玷污与亵渎了这样的生灵啊！越来越多的只是人群与户群，繁华的背后满目都是断木荒荑，残砖乱瓦的样子，而过多地被破坏的是生态平衡！在这煮鹤焚琴的时代，猴脑上桌，幼鼠煲汤，甚至连我心爱的小狗儿都成了何许人的餐中之物……多少？有多少被物欲扭曲的人性？！多少？有多少被私利泯灭的良知？？！！……
我拔通了家里的电话号码，问爸妈是否找到了久久的遗体，可是家里找了几天都一无所获，只在故乡的桥头找到它遗落的项间的铃铛……我掩面而泣，走在深圳这样灯光闪烁的街头，我这样一个孤寂失意的女子，这样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子，泪流不止……只为我的一条小狗儿，一位已远去的朋友……莹莹泪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它欢奔而来的样子，仿佛又有它温暖的舔拭我手背上的泪滴，仿佛又听到了他颈项间叮当作响的铃声……又仿佛看到了它服了别人下的毒物时伏在妈妈面前双脚刨地时的痛苦神情，仿佛看到了歹人为了几张肮脏的钱把它的遗体拖去集市卖成狗肉不堪入目的场面……心，一阵阵的颤栗！人类啊，越来越灭绝的人性与良知；人类啊，越来越寒冷而孤独的温度……
我拔通了几个朋友的电话，在听到“喂，喂……”几声后，我没有接听，只轻轻的挂断，便有蓄积的泪水滑落……是啊，人与人之间已经越来越难以沟通，越来越难以沟通，太多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沟通，太多的时候我已经沉默无一语……曾经有太多的语言，太多的解释，太多含糊其词的理由与借口及歉意，心——彻底的疲倦……而一条狗，轻轻蹭着你的衣角，轻轻舔拭你手上未干的泪滴，那却是一种无言的安慰，一种人类给不了的安慰……
我现在突然明了，为什么都市人越来越爱养宠物，只因为太多的时候人类的沟通人类包装的表皮已经远远不及动物的一种无言，一种对生命的理解与心灵的安慰，太多的时候动物的心灵更接近于人性化的人的心灵，更易抵达真诚与善良的家园……
我想，如果我有自己的家，我也会养一条小狗儿，我依然会唤它为“久久”，依然会牵它的颈绳走过一年又一年……
淡淡的回首，今宵昏黄的街灯下，被拉长的我瘦长的身影，孤独一如遗落故乡桥头的铃铛……今宵，在这异乡陌生而喧嚣的街头，其心如狗的只有我这样的女子吧，这样孤寂失意的女子，这样清清淡淡的女子……
萧程 2005-9-22 深圳宝安沙井金源公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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