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其实，我没睡，我在构思一篇小说，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起身接电话，对方是东北口音，他哭泣着称呼我：儿呵！儿呵！

我说，你打错了，我爸早死了。他说，儿呵！我是你继父。继父？我突然间想到：是呵，我是有一个继父，说是继父也是勉强，因为他即不是我的生父，也不是我的养父。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也从来没见过我。他是在北疆市给我打来的电话，我问，我母亲身体好吗？他哭得更厉害了。我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说，儿呵！出大事了。其实，我很不情愿地他这样的称呼我，因为我无论从血缘上讲，还是从法律上讲，我都不是他的儿子。我听他可怜的话语,没有跟他计较。我问他，出什么大事了，你快说呀，真急人。

他说，都死了，全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与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孙子了。他说话吞吞吐吐，很矛盾。我打了一会儿冷战，才问，是怎么死的？他说，你弟弟、弟媳是被人家杀死了，你母亲看了那惨不忍睹的状况，心脏病发作，也归天了。继父让我去处理后事。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坐上了通往北疆市的火车，去处理我母亲他们的后事。在我记忆里，我从小没有母亲。我父亲（不是我的继父，是我的生父养父）说我母亲死了，是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心脏病发作死了。我知道我有母亲活在人间的时，是在我十五岁那年，也是我父亲去世的那年。我父亲病危前告诉我，我母亲没死，是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跟我父亲离婚了。父亲说，我如果死了，你世上还有亲人，你不但母亲活着，你还有一个同胞弟弟，跟着你母亲在北疆市。

我其实是双胞胎，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我随了我父亲，弟弟随了我母亲。我相信在我十五岁那年，如果我父亲不是得了绝症，父亲仍然不会告诉我实情，他还会继续骗我，隐瞒我母亲活着的事情。

父亲死后，我母亲来看过我一次，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来看我。她是听人说的我父亲死了，所以她来看我。我问她听谁说的，这么远我父亲死的消息怎么会传到北疆市呢？她说，是父亲的一个战友的儿子（也是继父的战友的儿子）从关里去北疆市到了家里说的。我说，那继父跟我父亲也是战友吧。母亲回答说，是。我问，弟弟现在如何？母亲说，他考上重点高中了，在北疆市一中念书，学习成绩不错。母亲问我为什么不念书了。我说，我被学校开除了。母亲又问，学校为什么开除了你。我说，我打架，一拳头把同学的鼻梁打断了。

你为什么打架斗殴？你为什么不学好？母亲生气地说。

他骂我，是他先骂的我，我才动手打了他。我说。

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没爹没娘没教养。

母亲流泪了，也许是这句话伤痛了母亲的心。一会儿，母亲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

母亲说，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我去找学校，一定要你上学。

我说，学校肯定不要我了，你别费心了，我也不想上了。

你不上学，就这样在社会上混，迟早要出事的，你不能这样混一辈子吧？这个学校不要，我们在换另一个学校，不行就去私人办的学校。

我说，私人办的学校收费高，靠那点生活补助金根本不够。

母亲说，这些不用你管，我给你寄钱。你只管好好读书，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百分之百的，我保证，只要你在学校遵守纪律，好好学习。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我抱有这样的信心。直到后来，我真的上了大学，才知道母亲的用心良苦。其实，母亲也预料象我这样的学生不可能考上了大学，原来母亲已经为我设计好上大学的方法。

在我考大学的前夕，母亲带领我弟弟路程来了，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见到我的孪生兄弟路程。我看到我的孪生兄弟路程，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我。我们相互都是复制品，一模一样。母亲拿着我的准考证带领我弟弟路程走进考场。我在家里睡大觉，我的另一个我在考场替我考大学。

后来，我轻而易举地上了省二类大学。入学后我在班里交接了几个够意思的同学哥们，我时常请他们喝酒，考试的时候他们帮了我不少忙，再加上我高超的作弊技术，门门功课都能过关。人模人样的拿到了大学文凭，毕业分配了工作。

我今天的一切（包括我的工作、地位、财产和手中的权利）都得归功于我的孪生兄弟路程。象我弟弟这样的优秀人才怎么会被杀呢？他究竟是得罪了谁，才招来杀身之祸，我百思不得其解。继父在电话里哭哭泣泣的又不肯说出原因。

火车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北疆。

我走出火车站口，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抓住我的手哭着说，儿呵，你可来了，你弟弟、弟媳妇与你母亲都死了，就撇下我一个老头子和一个不足三岁孩子了。

这就是我的继父，一个可怜巴巴、干瘦如柴的老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我不认识他，而他却认识我，因为我与孪生兄弟路程一模一样。

我突然悲痛得泪如雨下，抱住这个我不认识的人、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自以为是我父亲的人，感觉亲密无间。

继父家住在北疆市的西郊，房子是二层的小楼，下面四间，上面两间，院子很大有五、六百平方米。空旷。寂静。显得格外凄凉。母亲、弟弟、弟媳妇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埋葬在郊外的丘陵上。

继父带领去母亲的墓地，一路上他很抱歉地对我说，我应该早给你打电话的，不该这么晚才告诉你，可是，我忘记了，最近以来，我仿佛在做梦，我真希望这是一个恶梦，醒来你母亲、弟弟、弟媳妇都回来。

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应该好好的活，为了孩子，我们应该好好的活着。

在墓前我开始点燃火纸，为九泉下亲人的魂魄送去纸钱。一群黑蝴蝶升起，在北疆的上空翩翩飞舞，纸钱烧过后与亲人的魂魄一起飞上了天空。

继父对着坟墓说，走我们一起回家吧。

第二天早晨，继父对我说，你母亲他们都回来了。

我说，是你做梦了。

继父很严肃地说，不是梦，他们昨天晚上真的回来了。

我看着继父的样子很孤独，可怜，我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我又问继父，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继父说，是你弟弟惹的祸——

继父的话没有往下说。继父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他。

我走出了家门。我碰上一个人，我并不认识的人，或者说是刚认识的人。对方是与我年龄相仿的男青年，他快言直语，好象有点缺心眼。他对我说出了我弟弟的死因。

我弟弟路程是因为上了人家的女人才招来杀身之祸。路程白天在人家炕上，骑在人家漂亮老婆身上潇洒的时候，她男人回来了，拿起菜刀把路程的头砍掉了，鲜血喷射出许多红色的花朵落在人家漂亮老婆雪白的胸脯上。男人杀红了眼，又拿着刀跑到路程家里想砍死路程的儿子，路程的老婆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儿子，杀红了眼的男人在路程的老婆身上砍了十几刀。这时候，路程的父亲也就是自以为是我父亲的那个人来了，他操起铁锹把杀红了眼男人的脖子铲断一半。路程的老婆死了，杀红了眼男人也死了。路程的父亲是正当防卫，当然没事。

路程的父亲要求抚养路程的孩子。他一个老人孤苦伶仃，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从北疆市回来后，发誓一辈子不上人家的老婆。路程没了，我虚伪的活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