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圣殿天衣水月

发表于-2005年12月06日 晚上9:16评论-1条

(一)

阿妈是一个苗人的后代,我的祖祖辈辈都居住在中国最大的千户苗寨--西江苗寨。苗寨位于黔东南雷山县东北的雷公山麓,寨子倚山而建,一条澄清明净的白水河日夜不停地流过寨前,一路欢快自在地在崇山峻岭间蜿蜒伸展。

和所有纯朴善良的村民一样,阿妈热爱着这片供我们生养繁衍的大地,喜欢在田间劳动时引吭高歌、喜欢串门,也喜欢和粗犷豪迈的汉子们一起大碗大碗喝着浓香甘醇的烈酒!

外婆家地里种植着一片辽阔的桃园,每年桃子成熟的季节,阿妈和舅舅们都会守护着桃园。阿妈经历生平唯一的一次恋爱,就是在这片果实飘香的桃园,那一年,她刚满十八岁,据说,也是外婆家桃园收获得最为丰硕的一年。

那天夜里,阿妈独自在园里来回巡视。一轮圆月遥挂在枝头,一泓皎洁的月光象深闺少女眼里清澈醉人的秋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亘古的恋人--大地。

迎面的山道上走来一个年轻后生,肩上抗着一只死野羚羊,背挎一根猎枪,汗流浃背地经过桃园。阿妈闪进一棵桃树后,凭借多年看园积累的经验,越是这种疲劳困顿的路人往往才是顺手牵羊的惯犯。

年轻后生似乎走了很长的路,赤着上身,一块块凸露的肌肉在身上勾画出粗犷奔放的线条,汗贴在身体上往下淌,健硕的躯干在汗珠中油光发亮。阿妈打量着那个陌生男子,西江苗寨虽然有一千多户人家,共有十八个村寨,但这些村寨都属于同一个鼓社(指有共同血缘的亲属,相传我们苗人的祖先在西迁途中,每个宗支队伍都设有一个鼓,以鼓认亲避免走失走错,迁到新的居住地后以鼓为单位,重建新的社会组织。),寨里的人几乎全部认识,而眼前这个男子却是她从没有见到过的天外来客。

一根伸出竹篱的桃枝挡住年轻后生的去路,鲜艳欲滴的桃子对于一个又累又饿的路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充满罪恶的诱惑。年轻后生环顾着四周,四下里空寂无人,年轻后生壮着胆子伸出手……。阿妈藏在树后密切地注视着年轻后生的一举一动,年轻后生的手突然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会,他终于使劲咽了咽唾沫,收回了手。阿妈看着那正要走过的年轻后生,猛地从树后窜出来,说:“喂,你等等。”

借着那一泓明亮的月光,阿妈放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后生,那后生在阿妈的目光里显得腼腆而拘谨,对着阿妈憨厚友善地一笑,低下头不知所措地踢着地上的石块。阿妈大方豪爽地笑着,说:“你是从哪里来的,郎个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年轻后生轻声说:“我刚和改嫁的阿妈迁到本寨,我叫董寻(自从清代政府为苗家立汉姓以来,此后苗家一直以汉名相称。)。”阿妈折下一支桃,塞进董寻手中,说:“我叫唐彩云,记住了?”

隔着那道蜿蜒延伸的竹篱,阿妈和董寻无声对望着,有风吹过,果实成熟的芳香在温和的风中徐徐传送,弥满着整个桃园。竹篱外的野花在田野中悄悄盛开,那么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阿妈依稀感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涯已经被眼前这个后生荡起水花,他远去的脚步将操纵着自己未来一生的走向。

第二天,阿妈和董寻在寨外的小木桥上不期而遇。天上正下着濛濛细雨,董寻背着一大捆柴走上木桥,阿妈撑着一把朱红的油纸伞,蛮横霸道地把守在狭窄的桥中间。僵持了一会,董寻默默退回岸边,阿妈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滑,她惊声尖叫着,身子摇晃着险些跌进河里。董寻扔下柴,敏捷矫健地冲上前,一手抓住我阿妈的手腕,一手拦腰抱起我阿妈。

许多年后,我一直在脑海里细腻地勾画着当时的场面,一座小巧精致的木桥上,一个彪悍的男子怀抱着一个深情仰望他的女人,背后,一帘雨,一排雁;前方,一扁舟,一叠山;远处,一苍松,一飞瀑;木桥下,一把朱红的油纸伞在河水的漩涡里打转,久久不愿离开。

每年采摘桃子,寨里的年轻后生都会到外婆家帮忙,那一年,董寻也在其中。阿妈和姨妈负责端茶送饭之类的后勤工作,情有独钟的阿妈总是在董寻的碗里埋下一条鸡腿,或是几块厚厚的腊肉,而憨直木讷的董寻却把发掘到的的宝藏拿出来和大家一块分享。那帮古灵精怪的后生们看出端倪,纷纷围着我阿妈调皮地打诨:“我说彩云妹子,郎个董寻兄弟碗里又有鸡又有肉,我们碗里哪样好吃的都没得,你莫不是看上他了?……彩云妹子,董寻那小子愣得象块木头,你跟着他有哪样好吗?还不如跟着哥哥我,哥哥我担保一定会疼你一辈子……”

阿妈被羞得面红耳赤,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一手叉着腰,一手晃动着树枝,声色俱厉地说:“说!看你们哪个还敢乱说,谨防我戳烂他的嘴巴!”阿妈虚张声势的幼稚恫吓越发点燃了大家的热情,后生们迎着树枝走上前嬉皮笑脸地说:“妹子,只要你跟着我,别说是戳烂我的嘴巴,就是戳烂我的心肝,哥哥也心甘情愿。”阿妈完全无地自容,挤开人群,箭步如飞地落荒而逃。

每年农历的三月十五是苗家一年一度的“姊妹节”,这个被誉为“东方最古老的情人节”也是苗家青年男女恋爱择偶的重大节日。过节时,苗家女子都要盛装出席,将糯米粉染成五颜六色蒸熟,准备好鸡、鸭、鱼和米酒,等待小伙子们前来共度佳节。小伙子们看中了哪位姑娘,立刻以飞歌传达对她的爱慕,姑娘们则以歌声表示同意或拒绝。

阿妈是寨子里最美、歌声最有穿透力的姑娘,她那宽广高亢的嗓音和山峦般跌宕起伏、逶迤连绵的颤音,唱醉了奔腾激荡的河,唱红了山坡上的杜鹃,也唱开了众多苗家后生的心门。

阿妈看着挤在人群堆里的董寻,不待有人开口,立刻放声唱着:“不是有网不肯撒,不是有秧不肯插。撒网没有船来搭,插秧没有水来打。妹妹成天泪纷纷,不知情哥是哪家。”那帮后生们争先恐后地和我阿妈对歌,阿妈微笑着用歌声一一拒绝:“月光再亮也点不燃柴,马儿再骏不耕田,杜鹃要在向阳处长,稻谷怎能往石头上栽?”众后生一一败下阵来,只剩下董寻一个人了,董寻刚咧开嘴,后生们戏虐着:“还对哪样吗?人家的心早就给你了,还不开窍?”

一株古老的榕树下,阿妈和董寻相对而立,远处的花香释放出积蓄多年的心事,风吹过宽阔的清水河,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轻轻地,绵绵地,四处扩散。那一年,阿妈收获了我的阿爸。

(二)

我们姐弟三人相继来到世上,在寨子里过着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生活。我们的族人都坚信自己是枫树和蝴蝶繁衍的后代,是自然界的动植物赐以我们生命,对于天地万物我们都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崇敬感和无限依恋的亲切感。因此我们复杂多变的情绪都能在天地间找到对应的象征或隐喻,沉默的群山象年迈阿公冷峻深沉的思考,阿姐们欢快的歌声被树林过滤,立刻化作缠绕在山谷中倾情一舞的雾,稻谷在风里翻滚,丰收的喜悦沉淀在阿哥明亮的眼神里,顿时化成婆娑月影下那一阵阵铿锵有力的鼓。

我们热爱大地,尊敬自然,在和自然界亲密融洽的相处中,即便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被我们赋予人性的思想和精神,在与他们无声的对白中,我们获得深入内心自省、思考的参照,传达着天地给予我们的启发或警示,这些看似简单平凡的风景都有深邃的含义,只有真正融进他们的血液里,我们才能恰如其分地认识自己,平衡与万物间和睦融洽的关系。

族人们有一套自己的哲学体系,这哲学不是继承了那一家、那一派的学说,更不是从激烈的辩诘、质疑中得到的真理,而是无数代祖辈们在与天地的对话中一点一点地积累、总结出来的,带着泥土的质朴气息和草叶的蓬勃生机。我们渺小而谦卑,并不是因为我们无知愚昧,而是因为我们发自肺腑的敬畏!

阿爸在一次追捕野兽的途中失足掉下山崖,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得到消息后心急火燎地从学校赶回家,阿妈靠在门前的一株桃树下,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只剩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整个人好象完全被抽空,她的思想和灵魂仿佛去了另一个地方,只留下一具没有内容的空壳。我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彻底吞噬了我。

巫师是苗寨中地位崇高、身分特殊的群体,他们是人与神的媒介,传达着人对神的请愿和神对人的警喻,可以向神祈福、祛灾避难、治病救人,个别道行高深的巫师还能约会亡灵。随着苗寨对于外来先进文明的吸收和接纳,许多苗人已经树立了科学、系统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然而作为远古图腾文化和图腾膜拜的一部分,鬼神之说和巫师的地位一直被苗人保留下来。没有人去打听、在乎巫师是否真有超自然的能力,他们身上记录着我们祖辈的生存状态,是一种精神上的皈依和凝聚。

那个隐居在深山大泽的老巫师来到我家门前,正是阿妈濒临崩溃的时候。寨里没有人知道老巫师住在哪儿,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确切的年纪,大家都在传说他是神留在世上的耳朵,可以听到人世间一切的苦难。阿妈看到老巫师,混浊的眼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的曙光,她扑上前跪倒在老巫师面前,一遍一遍地恳求老巫师唤回我阿爸。

老巫师对阿妈的哀求置若罔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的姐姐,老巫师一头蓬松散乱的长发严严实实地遮住脸,透过发缝,我看到一双如秃鹫般敏锐犀利的眼睛,仿佛可以把一个人的灵魂洞穿。

夜里,老巫师把阿妈带到一片荒野,在空地上生起一堆火,老巫师用布蒙住阿妈的眼,在阿妈头上插一根稻谷,我用手指堵住阿妈的耳朵。老巫师围着火堆手舞足蹈地盘旋游走,一会儿喃喃有词,一会儿嘶声大吼,阿妈浑身战抖了一下,倒在地上昏昏入睡。当地人把这种约会亡灵的仪式称为“七姑娘”,又叫“簸箕神”、“瓢儿神”等等。

一会儿,阿妈悠然醒来,她兴奋地摇着我的双肩,心花怒放地说她见到了阿爸,阿爸还会在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回家。那一刻,阿妈象一个热恋中的少女,满怀激情和憧憬期待着下一个月圆之夜。看着阿妈恍恍惚惚、歇斯底里的疯狂样,我们三姐弟相顾无言,泪,潸然而下。

姐姐送老巫师走到寨外,老巫师陡然停下脚步,对姐姐说:“娃儿,你听……”姐姐屏息静气,侧耳倾听,身边溪流潺潺,一路欢快地奔向远方,山林中的布谷鸟婉转悠扬的鸣叫撞击着山风,回荡出一丝缠绵缭绕的清越。 

老巫师说:“你听到了哪样?”姐姐说:“溪水,还有鸟叫。”老巫师说:“河水只有在山谷中才叫溪,流出山外便叫海,海虽然辽阔宽广,但始终没有溪水干净清澈。鸟的家不在天上,而在树林,娃儿,你晓得不?”姐姐当时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无法体会老巫师话中大乘般若的高深境界,茫然地摇摇头,老巫师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阿妈终日坐在吊脚楼上痴痴等着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仿佛那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我小心翼翼地暗示着:“阿妈你别太认真了,老师说人是没有灵魂的。”阿妈愤怒地瞪着我,语气中有些顽固,又有些软弱:“别人可能没有,可你阿爸是有的,给我回房去,我不想听你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阿妈终于盼来了八月十五,我们三人遵照阿妈的叮嘱,待在房中不得外出。半夜里,我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模模糊糊中,脚步声踩着楼梯走上楼,木楼“吱吱喳喳”的响声和脚步间的频率与阿爸回家时完全一样,脚步声走进客房,模模糊糊中,我听见拨动枪栓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又喜又怕,--真的是阿爸回来了!我依稀能闻到阿爸身上的汗臭,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体温。接着脚步声走到阿妈门前停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在模模糊糊中,我仿佛听见阿妈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偶尔夹杂着几声男人的叹息。

我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冲动,蹑手蹑脚走到阿妈房前悄悄推开门,一缕月光透过门缝照在阿妈脸上,阿妈面色苍白得如远山的积雪,正对着一个空凳子嘤嘤痛哭。我的造访惊动了阿妈,阿妈看着那股升腾在光柱中飘荡的轻烟,惊叫着追随轻烟跑下楼。我叫醒姐姐弟弟,一路尾随着阿妈跑进树林,直到最后失去她的踪影。

第二天,族人们在森林中找到阿妈时,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凄婉唯美的画面至今仍让我无法忘怀。

阿妈跪在一株桃树前,双手环保着树身,将脸紧贴在树身上,神情从容安详。清晨树叶上的露水一滴一滴地敲打着大地,破裂的水珠发出低沉苦闷的声响,烈烈的山风呼啸而过,带起满天枯萎的黄叶萧萧落下,有牧童在远处吹响凄凉的长笛,幽幽咽咽、悲悲回回的,一丝,一缕,一线。

族人们都说那株桃树是我阿爸的化身,对于阿妈的死,族人们并没有太大的悲恸,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羡慕和欣慰,一位年迈的活路头(主持寨中农业生产的寨老)冷静地对我说:“娃儿,你不要太难过,相反,你应该替你阿妈高兴,她生前找到了你阿爸,在你阿爸死后,她还是历尽艰辛地找到了他,这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圆满。”

(三)

处理完阿妈的后事,大舅和外公对坐在屋中的篝火前。大舅是寨中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留在南方一座开放的大都市--l市。最初大舅在一家公司当小职员,后下海经商,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现在的大舅已经拥有一家大型的房地产公司,身为董事长的大舅如今已身价过亿。

外公吸了一口旱烟,说:“你要带小寒走?”大舅爽朗地笑着,说:“是啊,我有了两个儿子,正想要个女儿呢,再说带走小寒也能给您们减轻些负担。”外公忧心忡忡地吸着旱烟,缓缓地说:“我们村里娃怕是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大舅说:“阿爸这话说差了,我们苗家娃子硬得很,洒到哪里都能发芽,你看我现在在城里不是过得好好的?”外公长叹了一声,说:“这话倒是不错,可……”大舅笑着打断外公:“哎呀!您老就不要担心了,您还怕我会对小寒不好咋的?”外公不再吭声,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喷出的烟雾遮挡着那张苍老的脸。

山道上,姐姐和大舅的背影越去越远,我站在山峦上,姐姐频频回头挥手。雨悄悄落下,迷迷蒙蒙地,湿润着我的视线。

l市是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道路两旁的摩天巨厦如同峡谷中陡峭的石壁,高楼表面的太空玻璃折射出金属般坚硬的冷光,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即便偶尔有一两声鸟叫,都因为有了高楼大厦的阻隔而缺乏酣畅淋漓的简洁、欢快。都市的霓虹比家乡山地里的花朵更加绚丽多姿,可是缺乏一种晶莹生动的鲜活质感,这里的人远离了大地,远离了质朴纯真的本性,终日追逐着浮躁的空气茫然前进。无可否认都市的男女都很美,精雕细琢、镶金戴玉,一个个恍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但脆弱、苍白、不堪一击。

轿车缓缓驶进一座海滨别墅,院中带有比利时风格的喷泉中塑着一尊小天使,修建得整齐的草坪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别墅的走廊上树着几根含有罗马风情的石柱。

舅妈带着两个表哥在门口等着姐姐,人人脸上都带着友善的微笑,姐姐环视着这陌生而富丽堂皇的新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慌张、压抑。

l市很大,常常让姐姐有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感,在这个都市里她仿佛是一个天外来客,误撞到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空间。

在姐姐的作文本上,常常用“他”或“她”来指代天地间的一切无生物和动植物,语文老师将这种修辞改“它”。姐姐和老师分辨说:“我的族人都相信人鬼同宗、万物有灵,他们与我们是完全平等的,我这种用法没有错。”老师笑着说:“就汉语言的严谨性和科学性来说,这种用法是不正确的。当然,一些区域文化有他们各自的特色和魅力,可是你既然已经离开了苗寨,就必需尽快适应新的环境。”姐姐固执地保留着这种用法,语文老师终于失去耐心,罚姐姐写了五百遍“它”,从此这个字才在姐姐脑海中扎根发芽。

另有一次,语文老师拿着一个《掷铁饼者》的石膏像,要全班同学写一篇夹叙夹议的作文,姐姐用生动的笔触描写他健美饱满的躯干、粗犷奔放的线条,将一个男性的阳刚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语文老师不悦地皱紧眉,训斥着:“你怎么能这样写?尽是些低级趣味的审美观,重写!”姐姐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把视点落在他奋斗不止的拼搏精神上,言不由衷、牵强附会地对那个手持铁饼的运动员大发感慨!语文老师喜不自胜,把姐姐的作文贴在后墙上的《学习园地》里,供全班同学学习、瞻仰。

姐姐似乎有些明白了,都市是一个被文明和礼教薰陶的地方,所有赤luo裸的真相都要披上一层高贵的面纱,或是歪曲成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

大表哥唐飞和二表哥唐华大学毕业后相继进入大舅的公司, 几年后姐姐考上当地的一所重点院校,她的命运似乎和两位表哥一样,早已被注定好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波澜不惊地进行,没有深刻的经历、没有苦难的磨练,甚至没有一丝质疑,就象一辆面无表情的火车,按着铺设好的铁轨奔向一站又一站。

四年的大学生涯一晃而逝,姐姐毕业后顺理成章地重蹈两位表哥的覆辙,成为董事长助理。

l市有一块毗邻海滨的荒地即将公开拍卖,许多房地产商看中这里得天独厚的环境,准备在此修建一处豪华的海滨别墅,大舅对这块地也趋之若鹜,积极奔走。

酒楼的一间豪华包房里,大舅和姐姐并肩坐在名贵的檀木桌前,姐姐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旗袍,发髻高挽,淡施脂粉,说不出的典雅脱俗。负责主持拍卖工作的国土局金副局长坐在对面,一双贼眼色迷迷地粘在姐姐身上,一边放肆地打量,一边不住点头。

姐姐有些手足无措,把身子往大舅身边尽量靠近,大舅轻咳了一声,说:“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我的亲外甥女董小寒,这是我大学时的铁哥们,小寒,叫金伯伯。”

姐姐怯生生地喊到:“金伯伯。”

金副局长收敛了猥亵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原来是世侄女,唐小弟真是好福气,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失礼失礼了。”

服务生上了酒菜,大舅端起酒杯,说:“金兄,小弟上次和你说的事……”

金副局长叹了一声,说:“老弟,这事不太好办呐,很多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商都对这块地盘垂涎已久。再说这可是公开投标拍卖……”

大舅放下酒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金副局长义正词严地说:“你这是干嘛?怎么我们兄弟之间也来这一套?把这个给我收起,你也太小看我这当哥的了!”

大舅陪着笑脸,说:“金哥别误会,我来本地发展,多蒙你老哥照顾才有今天,于情于理小弟都该感激金哥你的关照,这不过是小弟的一点小小心意,你这当哥的千万不能推辞。”

金副局长大义凛然地直视着大舅,说:“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同学了,只要不违反党纪、原则,互相照顾一下又何尝不可吗,可你这也太庸俗了吧?拿回去!”

大舅沉下脸,虚张声势地说:“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哥哥看,你这么拒人千里就是不把我当兄弟喽?这也太伤小弟的心了吧?”

金副局长短暂犹豫了一瞬间,说:“也罢,既然你有这份诚心,当哥的也不便说什么了,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

大舅喜笑颜开地举起杯子,说:“那今后还得麻烦你这当哥的多照应。”

金副局长端起杯子,说:“能照应的地方,当哥的知道该怎么做。来,干杯!”

酒过三巡,大舅有了几分醉意,拍着金副局长的肩头,说:“吃过饭我们哥俩到金公主娱乐城好好玩玩,那里的妞个个都是一流……”

大舅突然敏感地打住,看着身边的姐姐说:“小寒,你吃好了吧?”

姐姐点头,大舅说:“吃好了你先回去,我和你金伯伯还有事要谈。如果你舅妈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吧?”

姐姐点点头,说:“知道了。”

姐姐驾着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五彩斑斓的霓虹照亮半边夜空,灯光下红男绿女的眼神迷离而空洞,行尸走肉般飘过大街小巷,聚集在暗处的蝙蝠和乞丐,神情一样的冷酷漠然,古井无波地蔑视着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四)

姐姐辞去公司的一切职务,到一家私立中学应聘当上一名教师。十几年的都市生活改变了姐姐的衣着和乡音,然而生长在她心里的灌木丛依旧青翠茂盛,山寨里草木的气息已经深深融进她的血液,她渴望着简单、朴实的生活,渴望脚步叩击着土地的踏实感,那是一种发自骨骼根部的回归,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

l市南郊有一处公墓,那是令姐姐流连忘返的乐园,每有空闲,姐姐便来到墓园,逐一浏览着墓碑上的相片和简短的留言,每一个坟茔里都埋藏着一个故事,姐姐常常呆坐在墓碑前揣测着这些陌生人的经历,那些坟前枯萎的花朵和坟后传来的蟋蟀声,都传达着死者对于生者的召唤,对于生死,我们没有明确的疆界。

姐姐站在墓园的一株柳树下,看着不远处在墓前祭奠的年轻人,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材挺拔匀称,长发披肩,五官俊朗。突然,那青年惊叫一声,站在原地不住战抖。

姐姐奔上前,那青年脚背上趴着一根五彩斑斓的金环蛇。族人们都相信,人与动物间的语言障碍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突破,例如一阵竹笛,一阵口哨,都可以进入彼此的内心世界,以达到心心相印的灵犀一点。这种类似于佛门“他心通”的说法听上去很玄,可我们的祖先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姐姐摘下身边的一片树叶,吹出一声凄厉高亢的音符,金环蛇闻声游到姐姐身边,高昂着头,吐出红信,带着敌对的警惕注视着姐姐。姐姐跪在蛇面前,口中断断续续吹奏着音符,音乐从高到底、从急到缓渐渐过度,蛇慢慢垂下头,放松了警戒。姐姐伸手抓起蛇亲昵地抚摸着,那青年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说:“谢谢你了,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是干嘛的?”

姐姐说:“我是老师。其实你不用怕他,他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凶狠。你要不要和他玩玩?”

那青年后退几步,面色如土地说:“别别,你还是拿开它,我最害怕这东西。”

那青年好奇地说:“听你的口音不象本地人?”

姐姐说:“我来自贵州东南的一处苗寨,我叫董小寒,很高兴认识你。”

那青年说:“我叫林国仁。”

第一次见到林国仁,姐姐感觉就象听到阿爸指缝间放飞的一缕短笛,清越、欢快、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姐姐长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暗送着花香,好象,春天已经到了。

林国仁同样是系出名门的富家子弟,其父在l市拥有一家颇具规模的广告公司,林国仁高中还未毕业便帮助父亲打理生意,虽然年纪尚青,却是一个久经沙场南征北战的骁将。

一年后,姐姐和林国仁结了婚。

蜜月一过,林国仁又恢复到忙碌、紧张的生活节奏中,终日早出晚归、四处奔波。姐姐婚后辞去工作,在家里当全职太太。空荡荡的屋子里盛开着冷清,无边无际的空虚象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姐姐,姐姐感觉自己就象一个覆舟的溺水者,没有一样可以抓牢的物体。唯一和姐姐寸步不离、朝夕相伴的,只有那条从墓园里带回的金环蛇。

姐姐渐渐结交了一些和自己一样赋闲在家的阔太太,和她们一起打麻将、进健身房,跳舞……,大家相依相伴变换着花样共同打发无所事事的靡烂生活。

姐姐的车停在十字路口前等待红灯,陡然间,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在右拐弯的路口前,林国仁和一个妖艳妩媚的女子坐在车厢的前排,那女子说着说着,突然在林国仁脸上亲了一口。姐姐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浑身虚脱无力的发软。

林国仁的车驶过,姐姐发动车辆,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后面。林国仁的车停在一座宾馆门前,泊好车,林国仁和那女子相拥着走进宾馆。

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的烟已将燃尽,烟灰凝结成一根扭曲的柱子,鼻孔中喷出的青烟在眼前缭绕升腾,弥散成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轻纱。

林国仁走进客厅,搂着姐姐的肩,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抽这么多烟,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姐姐平静地说:“你今天都去了哪里?”

林国仁在姐姐身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还不都为了生意上的事东奔西走,哎呀,累死我了。”

“生意上的事?”姐姐一针见血地戳穿他:“和你的情妇开房也是生意上的事?”

林国仁一怔,眼神游移不定,躲避着姐姐犀利的目光。姐姐走上楼,从卧室提着一只皮箱走下楼,抱起茶几上装着蛇的铁笼子。林国仁挡住姐姐的去路,迫切地说:“我和她不过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你不要太认真了,我答应你下次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向你发誓。”

姐姐漠然地说:“让路!”

林国仁抓住姐姐的皮箱,姐姐松开皮箱,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外……。

(五)

大舅一家围着在客厅里,林国仁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舅妈冲着他一阵劈头盖脸地乱骂,林国仁唯唯喏喏得点头不已。舅妈骂完了,大舅语重心长地训导着:“这事是林国仁不对,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对一个男人的诱惑很大,可是你也该有点抵抗力吗,你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给小寒好好作个保证!”

林国仁信誓旦旦地慷慨陈词后,大舅慈祥地说:“小寒呐,年轻人难免会犯点错误,既然林国仁已经知错了,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和他回去。”

姐姐扭过身,冷冷地说:“我不回去。”

大舅宽厚地笑着,说:“别任性,就算林国仁犯了错,你也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吧?听大舅一句,和他回去,他要是再犯,大舅说什么也会支持你。”

姐姐最终和林国仁回了家。打那时起,林国仁似乎变了一个人,每天工作之余,带着姐姐走访朋友,或是和姐姐一块散步、看电影,小日子温馨而甜蜜,姐姐悬着的心终于稳定下来。

姐姐发现自己的下身出现溃疡、瘙痒、且伴有脓状分泌物流出。姐姐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当即匆匆赶往医院。

从医院出来,姐姐拿着化验结果单,木然穿过街头。单子上“梅毒螺旋菌感染”的字样象一抹尖刻的讪笑,在暗处阴冷地注视着她,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连远处灿烂的夕阳,仿佛也变成一缕嘲讽她的白眼。姐姐低下头,无地自容地小跑回家。

姐姐冲进书房,林国仁正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工作。姐姐将手中的单子砸在他脸上,嘶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染上这种病?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说!”

林国仁嬉皮笑脸地站起身,走近姐姐,说:“你先别激动,听我给你解释……”

姐姐后退几步,咬牙切齿地说:“别靠近我,你这肮脏的畜生,我要和你离婚!”

姐姐提着皮箱走进大舅家客厅,舅妈坐在一张沙发上,捂着脸凄凄怨怨地哀哭着,大舅垂头丧气地坐在旁边,一脸的懊恼沮丧。

舅妈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咒骂着:“你这个老不要脸的禽兽,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居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风流快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被你骗了这么多年,我真是有眼无珠哇……” 

姐姐正想安慰舅妈,舅妈猛地歇斯底里地跳起身,声嘶力竭地喊到:“我要和你离婚!”

姐姐闻言一愣,多么熟悉的字眼,多么亲切的口吻。舅妈提起身边的皮箱走出屋外,姐姐追到门口,大声说:“舅妈,弄错了,你拿的是我的皮箱!”

舅妈回屋换过皮箱,大步走远了。

林国仁几次三番来接姐姐,都被姐姐冷漠地拒之门外,和林国仁的结合,姐姐觉得更像是一场误会,一种曲解,无论这个都市还是林国仁,与她都是陌生而隔阂的,她仿佛只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永远无法融进水的身体。

酒吧里,姐姐坐在吧台前猛喝着啤酒,舞池里,一群男女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幽暗诡异的灯光显得有些煽情的暧昧。一个男子走到姐姐面前,说:“小姐是一个人吗?”

姐姐抬头,眼前是一个瘦削高挑的青年男子,苍白的脸上带着文静的笑容,姐姐冷冷地说:“我们认识吗?”

青年男子坐下,说:“聊聊不就认识了吗?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不等姐姐回答,那青年对侍者说:“给这位小姐来杯啤酒,就要她喝的那种牌子。”

姐姐接过酒,一饮而尽,那青年试探着用脚轻轻触碰着姐姐的脚尖,姐姐毫无反应,这种晦涩、含蓄的默许让那青年更加大胆,伸手抚摸着姐姐的大腿,姐姐依旧没有反应。那青年用手环着姐姐柔软的腰身,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姐姐靠在那人肩头,展颜一笑,说:“为什么不呢?”

宾馆的一间房里,那青年和姐姐迫不及待地剥光对方的衣物,两条赤luo裸的身体相拥着在床上翻滚、发泄,象野兽一样疯狂的蠕动、喘息。

有了那次经历后,姐姐最终回了家,不但绝口不提以往的旧帐,反而对林国仁加倍的温柔、体贴。小家庭沐浴在一片和谐、温馨的气氛中,夫妻间呈献出一种客气的恩爱。

每到林国仁外出,姐姐就溜进歌舞升平的风月场所,寻找不同的猎物,她就象一个城市猎人,围捕着各种猎物,也被各种猎物围捕。

林国仁铁青的脸色异常恐怖,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涨出,将手中的一叠相片用力扔到姐姐身上,姐姐捡起地上的照片,照片上全是她和男人做爱的镜头。林国仁喘着粗气,狠狠的说:“你这下流无耻的b*子,背着我居然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不要脸的事,”姐姐平静地打断他:“你能干这些不要脸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你不是常说这种事太平常了,别太认真了,啊?”

林国仁象发狂的狮子,将姐姐按在地上暴踢暴打,姐姐放声大笑着,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笑声回荡在屋中,说不出的阴森、凄厉。

林国仁打累了,姐姐面无表情地说:“林国仁,我们离婚吧。”

“离婚?”林国仁冷哼一声,说:“没那么容易,现在老子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你就慢慢忍受吧,还有,你不要妄想能躲开我。”

自那以后,姐姐经常遭到林国仁的毒打,有时林国仁还带些妓女回家,在做爱时故意开着门,把做爱时的声音夸张放大。姐姐一直沉默着,深不见底而冷酷地沉默着。

家中的饭厅里,姐姐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林国仁面色阴沉地坐在姐姐对面。姐姐端起面前的红酒,柔声说:“国仁,这次是我不对,都怪我太任性了,看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这杯酒我敬你。”

姐姐将酒一饮而尽,林国仁面罩寒霜地坐着不动,姐姐若有所悟地说:“我忘了你从来不喝红酒,我去拿瓶白酒来!”

姐姐拿着一瓶白酒走进饭厅,递给林国仁,说:“你开一下。”

林国仁犹豫一会,打开了白酒的瓶盖,姐姐斟满一小杯酒,双手端起酒杯,说:“这是我专诚向你赔罪的,干!”

林国仁迟疑一阵,终于接过杯子,喝光酒。姐姐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从容不迫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在苗疆有一种--蛊术?”

林国仁淡淡地说:“那个啊,武侠书上经常看到,你们苗女经常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喜欢的男子,用来控制他的思想、意志,让他听从你们的摆布。”

姐姐笑着说:“那是武侠作家胡编乱造的,蛊术其实是一种杀人的技术,它是把蜈蚣、蝎子等等各种各样的毒虫晒干后辗成粉末,再用鸡血搅拌后藏进人的指甲中,趁别人不注意时弹一点在饭菜酒杯中,然后,一切结束!”

林国仁感到一股寒流顺着脊椎四处蔓延,姐姐静静展颜一笑,怨而毒:“在苗疆,如果是男人用这种方法杀人会让人看不起,可是有一种人例外,女人,尤其是被丈夫或情人抛弃的女人。”

林国仁额头上渗出冷汗,浑身冷得不住颤抖,姐姐温柔得如早春的微风,说:“你可以对我不忠,可以打我,可是你有一件事万万不能对我和我的族人做,就是--侮辱!”

林国仁发出绝望的吼叫,冲上来掐住姐姐的脖子,姐姐吹响口哨,只一声,厉而短。屋外的金环蛇应声游进屋中,对着林国仁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林国仁抓住蛇身,蛇敏捷地一扭头,在林国仁手上咬了一口。

林国仁颓坐在地上,口鼻中渗出血,他抽搐着,艰难地说:“……杀了我,你……你也跑不了。”

姐姐镇定地笑着,说:“我没有想到要跑。”

姐姐不疾不徐地拿起酒,斟满,从指甲里抖出一点粉末,一点,一点,喝得精光。

大舅送回姐姐的骨灰和一条五彩斑斓的金环蛇,遵照姐姐的遗嘱,我把姐姐的骨灰安葬在父母的坟边。我精心饲养着那条小蛇,就象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姐姐。

几天后,那条小蛇神秘失踪,我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我满怀歉意地来到姐姐坟前,在坟前,我找到了那条小蛇,蛇头紧紧靠着姐姐的墓碑,蛇身僵硬挺直,早已死去多时,仿佛,是一对相拥而卧的情人。

本文已被编辑[肖景儿]于2005-12-6 23:37:2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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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紫色菊点评:

神秘苗疆很吸引人。
两段不同爱情让人感慨不已!发生在苗疆的爱神圣而恒远。发生在苗疆外的爱短暂而虚伪。

文章评论共[1]个
西域诗韵-评论

不错!!很吸引人的故事,就是结局好凄惨啊!at:2005年12月08日 下午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