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初五。朱夫人生日。
一大清早,管事姚伯就来通知,说夫人发话让华少爷休息一天。
于是我一个人在书房里翻了本《围炉夜话》来读。日影渐渐上来,院外却静无声息。慢慢眼皮便重了起来,只得放下书站起来走动。心下想不如去镇外走走,随手取了件外套刚迈出门外,便看到念华闷闷不热的从西侧门踱进来。于是喊住他,
“念华,今天不用背书,今早姚伯嘱咐说夫人让你休息一天呢。”
念华闻言也不接声,只是停在那边用脚踢地上的土。随手合上门,走过去弯身对他道,
“是不是没人陪你?”还是不接声,只是嘟着嘴点了点头。我直起腰叹口气道,
“要不跟阿原哥去镇外走走?”闻言,小小的脸孔上便放出光来,连连点头。小孩的脸,变得真快。
牵着我的手走了几步,却又停住。我奇他,
“啊,又怎么了?”
“阿原哥,我能不能带一个风筝去?”小心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心里知道今天是不能清净的散步了。
“好吧,可是风筝你有吗?”
“我有我有,是去年姐姐与姚伯一起帮我扎的。但是,娘不让我出去,怕我着凉。”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不敢看我的眼。一副小可怜怜兮兮的样子,于是微笑着对他俯耳道,
“别怕,今天阿原哥带你去,不会让你妈妈知道的。”闻言,小脸蛋上再次燃起了光。
2
风筝是一只小小的青鸟。通体玲珑,竟形神俱佳,连小小的羽毛也画得工整不乱。不禁问念华,
“这是你姐姐画的?”
“是啊。”言语间不无得意的样子。然后用手指着尾巴上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说,
“这里还有姐姐写得字呢。”然后一字一字点着念,
“华-儿-安-康。”顺指看过去,果然。字用小椽写成,念华其实并不认得,因为他手指的方向与念得刚好相反,不过神情却及认真。
笔姿秀逸,娟婉。不禁让人想起初见时,她轻易飞红了的脸。
风筝飞得越来越远。念华拉着线兴奋的在风里奔跑。
我微笑着躺下来,旁边雏菊正在悄悄的绽放。偶尔有迟飞的秋蝶与密蜂在奔忙,风细细密密的吹过,拂在我的额头上。雏菊的暗香一阵阵袭来。
念华跑回时,我正捉着一只蝴蝶在数它的斑点。他靠在我身上问我,
“阿原哥,你说蝴蝶漂亮还是蜻蜓漂亮?”
“都漂亮,你说呢?”
“当然是蝴蝶漂亮!”
“为什么?”
“因为蝴蝶是花儿变得。”
“为什么?”
“我姐姐告诉我的。她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儿的前生,所以它们总在花间徘徊。你说是不是?阿原哥。”念华转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我,我竟不知如何答。于是接过他手里的线随口问。
“你姐姐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没有看到过。”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一直想问这个问题的。
“姐姐在西山寺呢。”
“去那里做什么?”不禁大奇。
“那次我生病,娘在西山寺许了愿。说是要去绣一副观音像,后来姐姐就带着小红姐一起代替娘去了。”
“她就住在寺里?”
“是啊,那里都是女的和尚。听娘说,姐姐今天会回来。”说完他又起来跑开了。
“啊呀。风筝断了。阿原哥,阿原哥……。它飞走了,飞走了!”握着线杆,念华泪流满面的大叫大喊。
急得我赶紧跑过去,抱着又哭又跳的念华,连连哄着,
“念华不哭,念华不哭,阿原哥明天就给你做一个!”
“不。不。我要这一模一样的。你做不了的,你肯定做不了的,你骗人!”
“阿原哥保证做得一模一样,好不好?好不好?”我焦急着口不择言的乱哄。天知道,我这辈子可从来没有做过风筝。
“真的?”念华闻言渐渐平息下来,抽噎着认真问我。于是硬着头皮点下了头。
3
当我与念华从侧门悄悄进来时,前院里已是一片人声。看来客人已来了很多。我转过身用指放在唇间对着念华轻声的嘘道,
“你看看你的这一身衣服,回头被你娘知道,可不得了,快去换。你会换吗?”念华却看着我身后不答。我大急,
“老天,你不会说你不会吧!”
“他不会。”身后有人答道,咳得我扭头大惊。湫子正一脸严肃的背手立在我身后,我一下子红了脸。然后我看到湫子“扑哧”一声笑开,一排贝齿在阳光下细细碎碎的亮开。于是我尴尬的笑起,
“嗨,你好。”
4
朱伯父带着阿豪过来时,我正与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念华偷偷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我看到牵着念华的湫子也不经意的笑了一下,转速即逝。
“阿原,来,这是阿豪,是念华的表哥。也刚从外面回来,你们认识一下。”握着阿豪的手,我微笑着,
“你好,我叫林原。”站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笑容干净的大男孩。他也笑,
“你好,我叫冯适豪。”话毕他就朝着远处的一个女孩喊,
“晓雪,你过来。这是林原,他从杭州来,你不是很想去西湖吗!你让他给你说说。”于是我看到一个穿红衣的漂亮而热闹的女孩子朝我走来。她明媚的笑着,而我忽然想起,湫子静静微笑的样子。月白色的衫子,浅浅的绿影。脸上便没来由的热了起来。
晓雪对我举杯道,
“嗨,你从杭州来?”然后我看到湫子也浅笑着向我们走来。于是我举杯微笑。
“是的。”
我分明感到有一片风从我身边吹过,时光似乎便停了下来。在这一个人声喧哗的大厅里,我听到了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灯似乎都亮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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