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
英子整天都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仿佛已经没有思想了,她也不想想任何事情,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应该被这个世界抛弃掉。腿是不能动了,但还有点知觉,厚厚一绷带将她的腿缠得严严实实的,让人对里面的东西望生畏,整个头部除了眼睛鼻孔和耳朵之外,其余的地方全被绷带裹着。病室里没有镜子,医生和护士的眼神告诉了她一切,她知道自己将来肯定无法去面对现在的脸面,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她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了……
英子五岁时,她爸就离她而去,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改嫁了,继父性情粗暴,动不动就打她们,幼小的英子不知道什么是温暖和父爱,家里除了干不完的农活就是无休止的打骂,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能不在家呆着,英子决不会靠近家半步,英子幼小的身影常常徘徊茫茫大山中,尽管那里常有野兽出没。
英子常在山涯上望着顺流而下的船只陷入了沉思,她多想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像眼前的乌棚船一样,到山的那边去,让自己的脸上扬溢着天真的微笑,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漠和无言的痛苦全都抛弃。眼前的汉江成了英子倾诉的对象,每当看见山间那条奔腾不息的江水时,英子的眼里就充满了渴望,江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让她在此找到了些许安慰和放松。
语文老师曾给他们讲过大山外面的世界,说只要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就能走出大山,到山外面的城里学习和工作。于是幼小的英子刻苦学习,发誓要走出大山,改变自己。
英子学习很刻苦,成绩优异,年年都是三好学生,继父没有因为这事给她好脸色,对英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家里的空气很沉闷,关系已越来越紧张,母亲也没有时间关心她,整天忙忙碌碌,似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地。
英子十岁的时候在省城工作的舅舅将她带出了大山,舅舅很喜欢女孩子,但未能如愿,看到英子在家里的处境顿生测隐之心,于是就自作主张将英子带回了省城。
一路上舅舅心事重重,想着怎样跟舅妈交待。这可不是件小事,家里要养活一个大活人呀,而且还要供她上学成家。舅舅的家境并不富裕,一家三口过得还算凑合,在山村里舅舅可是尽人仰慕的了,村里人以为他在省城里挣大钱,能到山外面去而且在省城住楼房,这是山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火车在秦岭山中穿梭着,将故乡和高山峻岭远远地抛在身后。这是英子第一次坐火车,她就要跟舅舅一起到山外面的省城去了,这一消息前几天就在山村里传开了,以前对她大眼不瞧的邻居和同学们对她特别关注,人们都说她有富气,摊上这么个舅舅。继父对她还像以前那样冷漠,仿佛她就像一件已失去功能的农具一样,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我也要去!”弟弟央求着舅舅,对于这个家,他早就厌烦了,如果能离开他永远都不想回来。
“听你舅的话噢!”母亲流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女儿突然就要这么离开自己了,虽然自己从没有让她快乐过,没有给娃带来幸福,这个家没有什么值得女儿留恋的,但女儿走了的时候,她还是舍不得。母亲目送着英子失去的身影,站在在山涯上远远地望着,直到日落方才回了家。
外面的世界对英子来说太陌生了,宽阔的大街,来来往往的车辆,高楼大厦和穿着奇装异服的行人,英子不知自己怎么走路了,遇见行人就躲避,人多的地方自己就绕着走,跟人说话都脸红。这个新奇的世界给英子带来的是惊异、心却和敬畏。
家里多了一个生人,舅妈很不高兴,跟舅舅大吵了起来,表弟以优越的眼光直逼着英子,让她抬不起头来。舅舅说娃太可怜了,他实在看不过去,就当咱们行善做好事,舅妈嚷着要把英子送老家,她说自己可没有雷锋精神,自家的事都顾不过来,还要挤出一点空间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来养活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痛了英子,她没想到这个新家迎接她的跟自己在家的境遇就这么相似?英子哭了,这个新奇的大世界咋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自己呢?
“英子,别哭噢!”舅舅不知啥时来到英子身边,将她搂在怀里。“你舅妈是说说气话罢了,你不要计较。明天舅舅给你买几件衣服,再给你联系上学的事,我娃现在是城里人了。”英子把舅舅搂得很紧,现在舅舅就是她的依靠,是她的精神支柱。
就这样,在这个拥挤的家里英子有了自己的小床,成了家庭中的一员。英子在家里很勤快,脏活累活她抢着干,而且干得干净利索。英子学习很刻苦,成绩自然不用说了,比他表弟强多了。舅妈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农村的外甥女,吃饭时给英子碗里挟肉,给儿子买衣服时,也给英子捎一件。舅妈第一次给英子碗里挟菜的时候,心里热腾腾的,一种从来都没有的感觉袭上心头,眼泪不由得流了焉,英子哭了。
英子很懂事,舅妈病了的时候,她跟舅舅一起轮翻伺候,煎药、做饭、洗衣服,英子干练勤快,俨然像个家庭主妇。
英子已经溶入这个小家庭中,舅妈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逢人就夸她,后来两人就干脆以母女相称。家里的饭菜远比乡下的营养丰富,几年之后,英子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乡村的泥土气息,城市已经将她塑造成一个都市味浓、举指严谨、成绩优异的城市姑娘。让舅舅一家高兴的是,英子以全省第五名的优异成绩考进了省重点大学,英子的人生历程从此就要发生了质了转变。
放暑假的时候,英子回了一次故乡,这是她第一次回老家。那个让她困惑,让她畏惧的家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烙印。英子时常做恶梦,梦见继父掐住自己的脖子,让她痛不欲生。这样的恶梦经常缠绕着她,让她恐惧让她夜不能寐,每当想起故乡,英子不由得发抖。在班里她是个好学生,常不敢跟人争斗吵架,在别人的心目中,英子是一个只知顺从沉默不语刻苦认真的女生。尽管老家在她的印象里有难以抹灭的阴影,但那毕竟还是自己的家呀,她得回去,至少去看看母亲,自己要上大学了,要让母亲高兴才对,让他们知道自己给他们争了气,做了乡村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故乡还是儿时的故乡,八年过去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变化,尽管大山的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已经苍老了许多,才五十岁的人头发就全白了。继父的脾气还像以前那样没有改变的迹象,弟弟前几年跟人打架,闹出了人命,被判了十年刑。家现在已不成样子,英子看了心疼,她再也不能让母亲呆在这个地狱似的地方了,她得让母亲过几天舒坦日子。
四年后英子毕业了,在一家合资企业上班,英子以她的刻苦干练深得上司赏识,发的工资自己想都不敢想,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英子将母亲接到城里,她发现母亲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半夜里母亲常常被恶梦惊醒,有时母亲神精恍惚,唠唠叨叨不知所云,好几次就在院子里,母亲却不知道回家的路。十几年的苦难呀,母亲整个换了个人似的,她的精神已经被压跨了,英子望着目光空洞的母亲泪如雨下。
渐渐地英子发现自己身上也有相同的举止。比如说她对身边的一切有本能似的恐惧,同事们的表情,上司的举止,甚至就连谁在办公室里咳嗽一声,她都能吓出一身冷汗。英子经常恶梦不断,情绪很坏,她无法克制自己。上初中时,她就有类似的现象,现在她意识到这是心理障碍,是一种心理疾病,得赶紧救治。平日里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跟人想处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人,工作兢兢业业刻苦认真任劳任怨从不言累,同事们都觉得从来只穿一身灰衣服的她就是个怪人,简直像个工作机器。
几个女友知道了她的身世,颇为同情,她们认为英子该找个好男人,她太需要呵护了,也许找个爱她的人结婚成家对她来说可能是个灵丹妙药,可以改变她的现状,滋润她的情感抚慰她的心灵,唤发她对生活的勇气,让她的生活从此步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英子跟本单位销售部的男生结婚了,不出同事们所料,婚后的英子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从不修饰的她开始化起了淡装,当她休完婚假来上班时,同事们惊讶不已,以前不怎么起眼的灰姑娘现在如玉树临风一般婷婷玉立,楚楚动人。几个男同事现在为自己身边的美女被人抢走而懊悔不已,现在就连上司看自己的眼神都跟以前大不一样。
人们以为英子找到了幸福,都为她高兴,英子也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跟同事们说笑,身上的衣服也多了起来,工作之余跟同事上街shopping,时装、化装品、手饰等全在她的猎涉范围,英子成了穿着入时成熟干练的都市白领。
有位名人曾经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英子的幸福生活过了一年多,一天晚上一个妖艳的女子来到她家,以女主人的姿态跟英子说话。这不是真的吧?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自己那一向不爱说话的丈夫就怎么有了外遇?是月收入万巴块钱的他让钱给烧糊涂了吧。难怪前一段时间女友旁敲侧击地向她透露着弦外之音,英子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生米成了熟饭,闲言成了真事,英子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咋办!那女人跟英子吵了起来,身在一旁的丈夫竟然打了她一个耳光,不顾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英子跟那女人扬长而去。
英子陷入了痛苦之中,目光游离,神清恍惚,她太爱这个家了,她对这个家倾入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这个让她觉得安心的港湾,她对丈夫百依百顺,做了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她甚至计划今年要一个小宝宝。谁知这个让她憧憬给她带来温馨和快乐的家让她经受了这样的打击。丈夫的冷漠和绝情让她痛不欲生,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吗?
同事们都知道了英子的事情,在上司和同事们的劝说下,丈夫才回到了家,一家三口默默无语,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英子又好象看见了儿时的情景。
一次丈夫带她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英子大退粉碎性骨折,头部严重损伤,丈夫只是轻伤而已。英子醒来的时在身旁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空空的病房,丈夫自此好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英子再也没有见到他。
当英子拿出自己的全部心血来呵护心灵经营生活谱写爱的旋律时,现实却给了她这么悲惨的结局!
人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英子付出的是自己的全部爱心,她把所有资本都倾注在这个让她寄于厚望的家上,她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如花似的生活,谁知现实却如此做弄她,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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