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夏,文革的风潮已在学校如火如荼地开展。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已开始涉及本校的“走资派”。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菌痢流行,还是因食物中毒,一时间学校里病倒了不少。人们对伙食团的食物已谈虎色变,没有了食欲。反正都未怎么上课,学校干脆放了一周的假。同班苗族同学杨光富邀我去他家耍。早就听他吹起他家乡如何如何美,山又如何如何大,民族风情如何如何纯朴,民族音乐又如何如何美妙。到底是知心朋友,在这到长不短的假期相邀,我怎能放过机会?
杨光富的家在筠连落木柔。到底是那时人年轻,从学校所在地符江到那里——川滇交界的苗山大山里,只用了一天就走到了。
记得那晚在杨光富家吃的是包谷饭。说起吃包谷饭,我就想起儿时办“锅锅窑”时常唱的一首儿歌:“涨大水,大天干,你妈嫁到云南山,云南吃的包谷饭,你的妈妈搞不惯……”我还担心,在学校里连白米饭都无食欲,能不能吃得进口。说来真怪,那晚吃包谷饭却吃得很香,可能走路也走饿了,我一连吃了三大碗。但说实话,我过去吃过的包谷饭从来没有这么好吃。于是我问其原因,才知道另有诀窍。首先是苗山的包谷是人称为酒米包谷的优质品种,本身吃起就糍柁糍柁的。再有,就是那饭的弄法为苗家所特有,称之为“回糖饭”。就是把前一顿吃剩的包谷饭从甑子里倒出,倒到簸箕里,捏散,再新汇进适量的包谷粉加点水汇匀,放一段时间再装进甑子里蒸熟。可能是因为有一个发酵的过程,使得这样蒸熟的包谷饭既柔软,又回甜回甜的。“回糖饭”的名称真是名副其实!难怪苗山人长年累月吃这样的包谷饭吃不伤,而且一个个都长得身强体壮的。连我这个吃惯了白米饭的汉族人都吃得惯这样的包谷饭。当然,也还好得那下饭的酸菜汤很送饭。一开始,我看见从坛子里抓出那酸菜时悬丝柳吊的样子,心里还有点腻。后来听杨同学讲吃包谷饭必须有这酸菜汤下,才有利于消化,而且也很好吃。我是麻起胆子吃进口的,果然还很好吃,很对口胃。果真我吃了那三大碗包谷饭居然没疴起食,还很受用。
杨光富在家是独子,有个姐姐已嫁出去了。他家在那时还是过得去的,但是都还很穷,住的是草房。尽管这时是夏天,但在这川滇交界的大山里,晚上还是比较冷的。所以,堂屋里的火塘一年四季都是燃起的。那晚我与他一同住在竹楼上,走起“嘎吱嘎吱”直响过不停。竹楼上堆满了包谷壳壳,我俩个就在包谷壳堆里过夜。可能是因为走疲倦了,也可能因为人年轻,睡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晨杨光富一早就爬了起来,我也就跟着起来了。我爱吹竹笛,平时走到那里都带到那里。他要把家里喂的几条牛赶到山上去放,我也就拿起竹笛跟着上山去。
这里的大山,几乎没有梯田,除了森林,就是草地。难怪这里有养牛羊的习惯。我们把牛放到山上的草坪里就不管它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日出。这里正处在盆周山区,山连着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实在好看。日出朝霞满天,更是难得的景象。我不由得拿出竹笛,吹起了当时流行的一支笛子独奏曲《公社一片新气象》……
在班上,还有一个苗族女同学叫高进香,家也是在落木柔。我们男同学中就常常拿她与杨光富一起开玩笑。而杨光富根本不以为意。这个女同学瓜子脸,苗条身材,在班上都算漂亮的。原以为,恐怕杨光富心里也在想。这次才知道,苗族有很早定亲的习惯,杨光富在家里早已定了亲的。我这次还与他一同去走了一回人户。
女方对我们真是如对贵客,又杀鸡,又推豆花,又煮老腊肉,又煮干巴牛肉。在那时,是要逢年过节才能这样大开荤的呀!我知道,我是沾了未婚女婿的光。那白宰鸡又嫩又香,那嫩豆花闪溦溦、绵扎扎,干巴牛肉薄薄叶,老腊肉黄亮亮……真是大饱了一顿口福。
这次,我还与同学一道赶了一回落木柔场。落木柔场不大,那时也很烂,赶场的人也不多,但是,那街上的跩芦笙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场边的一个平坝里,几个年轻人逢到一块,几支胡芦笙奏到一齐,或围着转圈圈,或对着逗眼眼,边吹着和声,边跩着舞步,吸引来了不少赶场的苗族老百姓。杨光富认得其中的一个年轻人,他俩打了几句苗话,那个年轻人就把胡芦笙拿给了杨同学,杨同学于是也下场去跩了起来。原来我的杨同学还是一个跩芦笙的高手,他要不下场去跩这一场,在我的面前表现一番,我又怎能知道呢?后来他给我讲,苗族青年要是不会跩芦笙,就连老婆也不好找呀……
时间已过去三十八年,这苗山的印象宛若就在昨天,还历历在目。那纯朴的民族风情,竟然是如此清清爽爽。我的杨同学的家乡现在究竟怎么样?我内心深深地祝愿他那里已达小康,家庭幸福安康!
-全文完-
▷ 进入渔歌唱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