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已经很多年了,但归乡依然是我内心极度排斥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拒绝回到那个留有我童年美好记忆的小村子里,不是我忘本,事实上,我害怕。
昨晚,姐姐来电话,说她最近参加演讲俱乐部的比赛,向来是拿第一的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讲了外祖母。她的演讲是在哽咽声中完成的,而且几度中断,所以她拿了第二,但姐姐说:“我必须要讲外祖母,以前完全不能讲,现在我能讲出来,已经很成功了。”电话中,大洋两岸的姐妹隔着电话线,无助地哭泣。是啊,虽然天各一方,我们依然那样深地思念外祖母。
有些事情,时间可以冲淡,但也有些,时间无能为力。象我们对外祖母的感情,是窖藏的老酒,时间愈久,就愈醇厚。
外祖母是蒙古人,生长在一个旧式贵族家中,年轻时美丽聪明,颇有见识。十五岁出嫁,十六岁被嗜抽鸦片的婆家卖掉,几经辗转,成了丧妻的外祖父的续弦。秉性善良忠厚的外祖父一家,用真诚温暖了外祖母绝望的心,她投桃报李,为这个大家庭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受到晚辈的敬重。由于战乱,四十九岁的外祖母才得以重回故里,迎接她的只有生活贫困的妹妹、弟弟,她的母亲在得知她被卖后终日啼哭失明而死,家破人亡的悲剧让外祖母在这次归乡中哭干了一生的泪。
母亲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因为自己从小失去母爱,所以外祖母坚决地将女儿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使她受任何伤害。母亲因此度过在那个时代别的女孩子不可能有的优越生活,即使在她婚后跟随父亲天南地北地四处迁徙,外祖母也都能在她最困难时出现。我常常想,母亲之所以能那样坚强地克服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肯定是外祖母无刻不在的爱在支撑吧。我们五个姐弟都是在外祖母的怀抱中长大的,无论出生地在哪里,无一例外。那时,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欢天喜地地去外祖母家,人还在村外,就会老远看见村头老槐树下外祖母张望的身影和风中飘动的白发,外祖母越来越老了,但无论春夏秋冬,我们都能看见村头的她,于是我们会放开嗓子喊叫着,扑向我们慈爱的外祖母。外祖母整洁的院子里,永远都盛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永远都飘着饭菜的香味,多么让人迷恋啊!我们吃着她精心准备的菜,看她满脸发自肺腑的满足的笑,围着她忙碌的身影喋喋不休地讲述我们的故事,快乐就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四处飘散。
外祖母突然去世时,母亲忙着姐姐的婚礼而没有见最爱她的人一面。得知噩耗时,坚强的母亲几次哭晕在地。我陪着母亲回乡奔丧,在村头,我忍不住去望那棵老槐树,寂寞的老树在风中默默矗立,没有外祖母的身影是多么可怕啊,我再也看不见外祖母了吗?我周身打了个寒战,搀着母亲在那条撒满我们快乐的熟悉的小路上举步维艰。葬礼后,我吃惊地看到母亲满头的黑发憟然变白——这个世上最爱她的那个人走了。
我结婚后,带着爱人去外祖母的坟上去看她。在刮着大风的坟头,我的泪流了满脸。外祖母,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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