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是爸爸唯一一个同父母的妹妹。爸爸与姑姑都老了。上了年纪的人,那份亲情,格外浓郁。总是盼着自己最亲的人,能常常相聚。
早些年,姑姑住的乡村没有一条象样的马路,尽是泥坑垒起的毛路。唯一一条铺了石子的路,要饶两个乡,几个村才能到达。除了春节,我们偶尔能去姑姑家外,一般的时候,我们是难得启程的。
小的时候去姑姑家,必须选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因为姑姑家的柴草不足,若是下雨或下雪,需要生火。妈妈总是能挑好晴朗的星期天去姑姑家。
那个时候,油菜花开好了,关键是野生的枸棘和香椿上了枝,那些绿色无污染的野菜,是我们的最爱。还有挂在春树上的野蜜蜂的窝,搭在姑姑茅草屋上的燕子的窝,那条整天觅食的老黄狗,那只瘦骨嶙峋的母猫……
姑姑早年的家境并不富裕。我们是她家的贵客。往往我们去她家的时候,早过了十五,有时还过了正月。
姑姑并不宽裕。但招待我们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含糊。姑姑家的腊菜收拾得精致极了。精华的部分原封不动,只等着我们的到来。
腌制好的腊肉肥而不腻,大肠灌的糯米血花、最瘦的猪肉削成条状、最肥的鸭、鹅熏得金黄……那是姑姑家一整年365天最奢侈的盛宴。我们不去,姑姑不肯轻易拿出待人。
若是碰上我们哪年没去,姑姑家的那些“山珍海味”会在进入初夏的时候,变质变味。姑姑会在每个星期日的清晨,朝着那天唯一通往她家的毛路张望许久。
因为,我们一家,是姑姑最最亲的人。用姑姑的话说:“你们是我的亲人。”姑姑没上过学,那是她一生中说得最有文化,说的次数最多的人。
那个时候,我们去姑姑家,姑姑会开心几天。姑姑不善言表,看见我们的到来,隔着老远就开始笑。不说话,挨个挨个摸我们姊妹的头。接了我们手中的东西,抱最小的妹妹进屋。
姑姑喃喃说道:“你们,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我说,昨晚怎么做梦遇见青色的东西了呢。”在农村,梦里有青色的东西出现,次日会有亲人来访。喜雀会在枝头叫喳喳。
尔后,会招呼我们坐下。生很大的火。尽管太阳照在我们的脸上。那个时候,姑姑家已经不缺少柴草了。姑姑在不需要生火取暖的时候为我们生火,我想,她是要弥补往年的歉意。因为,年小的妹妹总是喊着冷,要生火火。而姑姑家的柴草,连生火做饭都还有些为难。
姑姑家的阴米糖做得最是讲究。黄豆、芝麻、花生、红姜丝……好多的品种。那些上等的糖果,只有我们——她的亲人去了,她才肯拿出来品尝。因为那个时候的农副产品可以换好多的东西。比如油盐酱醋、表妹穿的花衣裳,表弟的学费等等。
以后姑姑家逐渐富裕的日子,我们所有亲戚家的阴米糖都交给姑姑去熬,去切了。当然,原材料自己出。要知道做那些阴米糖,没有几天几夜的功夫是做不好的。还有,姑姑还得搭上一箩山的柴草。姑姑愿意。在姑姑家境逐渐好转的过程里,柴草的丰盛,是富裕的代表。因为姑姑他们村田地稀少,人口众多。
姑姑家自做的干菜也很考究。切得整齐细致。收拾得干干净净。辣米和豆腐乳是我最喜欢吃的。姑姑会在我离开她家的前夕,炒好一海碗辣米,起锅的时候,放进芝麻,又是另翻味道。还有晒豆角,萝卜丝……姑姑总是小心地收拾好,若我们回去之前,能打包拿走,姑姑会开心得合不拢嘴。连声说:“我明年还弄那些,多弄点。”
姑姑家在农村富裕了起来。姑姑家门前的那天路前几年改成了水泥路。我们一家老小十几人,外家两个叔叔家里的人,热热闹闹、浩浩荡荡的队伍挺进姑姑家。
我姊妹三个的孩子都是男孩。那些个小淘气!
往往车还没停稳当,屁股就坐在姑姑自做的秋千上。姑姑家的孙子还小,她在盼望中等待我们到来的时候,想到农村没什么好玩的玩艺,在两棵棕树之间绑了牢固的尼龙绳,绳子的中央系着姑姑特制的坐垫,刚好一个小孩子的屁股那么大。孩子们荡来荡去,年龄大点的荡的机会多些。小的也不会服输,去搬救兵——我的姑姑,他们的姑奶奶。姑姑只是“嘿嘿,这些个小崽子们……”棕树只有两棵,其他的树,相隔距离太远,地理位置也不是很好。看见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姑姑幸福、自豪地笑。
那些个小崽们,什么东西都是玩个新鲜。
大人们打牌,谁赢了钱,孩子们围攻上去——讨红钱。做什么,买编炮。
现在农村到处堆着是柴草。(以前柴草少,是因为稻草远熏火土。花肥贵没钱买,庄稼只能用自制的火土了。)稍不留神,那些小崽子们会让草堆着了火。
去年清明草堆燃着了,还好,那天没起风,火源发现早,一桶水就浇熄了。
今日,他们几个忘记了去年着火的事情,故伎重犯。火燃得老高。一萝草燃了一半,若不是抢火及时,估计会燃到姑姑的房屋上去。姑姑不仅没有责备那些崽子们,还安慰肇事的侄儿:“没事,没事,草就是用来烧的。”
姑姑的纵容固然对孩子们不好。但那些崽子们是她最亲的人啊。那些稻草,无意之中熏成了火土。
姑姑说:“其实,用火土种植的蔬菜,要比化肥种植的蔬菜好吃得多。”我们纷纷赞成。但我们知道,姑姑是怕弟弟责备他儿子呢。那个姑姑!
姑姑记得我们家每个人的生日。
每逢爸爸、妈妈的生日,姑姑总是带着准备好的礼物上我们家看望我们。
记得我们年少的时候,爸爸生日的时候,姑姑从大老远上县城,给我们送她自己做的米羔、甜酒。那些东西,都是姑姑的拿手好戏。
姑姑家早年的鸡鸭老是养不活。在农村,送一只鸡的情谊就算最浓的了。姑姑总是能在爸爸生日的时候,变戏法一样绑上一只鸡,捎上一蓝子鸡蛋,给我们送来。
遇上我们几个孩子的生日,她不能来,也会在家唠叨一阵。
姑姑很少在我们家过夜,总是担心栏里的猪,卷里的牛,场上的家禽。每当我们留她过夜的时候,姑姑笑着说:“我喂养好畜牲,过年的时候,你们能多吃一点啊。”
姑姑的生日在冬月。姑姑进了农历十一月,就宰了年猪,鸭、鸡都腌好了。姑姑知道我们都喜欢吃腌好的腊菜。所以,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姑姑一年四季都在盼望着我们去作客。近年路修好了,我们一年可以去至少两次了。
姑姑的头发染上了白发,但姑姑的笑容还是象年轻的时候那些淳朴可亲。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12-5 11:26: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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