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麦苗青青的冬季,我又想起母亲来了。
当我说每天没什么好吃,吃什么都烦的时候,我知道:我又想起母亲做的饭了。
母亲常年生活在乡间,其实她是做不来什么好饭菜的,但是她拿手的就是一些家常饭:摊煎饼和烧豆腐脑……那却是我百吃不厌的好饭。
小时候的我,由于体质不好,还没有妹妹长的结实,吃饭格外挑剔,没有菜就哭闹着不吃饭,那时农村条件都不好,我家更是艰苦,能吃上菜的时间不多,我就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喝那能照见人影的红薯干稀饭,不愿意吃那涩涩的、粘粘的难以下咽的黑馍馍,母亲是多么心疼和为难啊。
当时正是冬季,她带我到麦田里挖荠菜,把一颗颗水灵灵、嫩生生、绿油油的荠菜挖回家去,择好洗净,细细地剁碎,还加些红萝卜丝,里面拌上一点白面,撒上盐巴,再拿来一个鸡蛋磕碎在里面,一起掺和好后,在平底锅里倒上一点油,等油热了,就用勺子舀来摊在锅里,这些菜沫进了热锅,自然流淌成圆,圆圈周边形成一些规则的锯齿形的花边,再看那颜色,青丝丝里透着红,透着嫩黄,一股幽幽的香味已经随着腾腾的热气,挡不住地在房间里飞散飘舞开来。∮看着我和妹妹急不可待地一个劲地催促的样子,母亲抿着嘴笑了,赶快把煎饼拿出来,让我们趁热吃,这样色香味俱佳的有营养的东西,是幼年的我吃过的最好的!软软的,油油的,在喉咙间几乎不做任何的停留,就倏地滑进去了,多么清爽可口啊,看着我和妹妹吃的津津有味,母亲在一边舒心地笑着,等我心满意足地美滋滋地舔舔嘴角,才想起她只喝了稀饭,竟然没有吃一点煎饼时,后悔和自责使我忍不住地在母亲面前低下了头,我为自己的贪吃而难过!母亲却抚摩着我瘦瘦的小脑袋,用无限爱怜的眼光看着我说:“只要草儿爱吃,妈妈就高兴啊!以后我还会给你做的。”
话是这样说的,母亲哪有能力经常做这个煎饼给我们吃啊,在七十年代里,面、鸡蛋还有香油,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啊,所以那份意味深长的滋味,就永远留在了幼年的心底。
母亲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春秋之际,她常常把白菜和萝卜叶子,还有一些从地里挖来的野菜,在开水里烧到半熟,然后搭在绳子上,晒干,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好。看着母亲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我不懂,好好的青菜,为什么要把它费事地做熟了变成黑黑的干菜呢?
母亲说:穷寒人家,不能吃了这顿不顾下一顿,有菜吃的时候,要想着没菜吃的时候,晒干的菜好存放,而且用它做豆腐脑格外好喝呢。
母亲要做豆腐脑了。她把头天泡好的又大又饱满的豆子,在石磨里打磨成汁水,在抹布里过滤掉豆渣,盆里白白的如牛奶一样的汁液,就是豆浆了,在大锅里烧得打着旋儿的滚,接着把一碗醋慢慢地倒进去,好神奇啊,那原本浓浓的翻滚着的豆浆,一下子不见了,锅里的水变的如秋日池塘里的水一样,平静、清澈、透亮,豆浆到哪里去了?母亲指给我看,原来它们沉淀下去了,变成了像豆腐一样的东西,但比豆腐温和、细腻,柔嫩、光滑,这个时候的母亲,在我眼里,简直是魔术师一样神气!然后把干菜放进去,把面水和进去,等烧过一阵子,把早用盐、油腌好的葱花和、姜沫、辣椒倒进去,翻搅几遍之后,那一块块白嫩的豆腐脑就做成了,再撒些香菜和蒜苗,就可以喝了。母亲说,这个饭是豆子做成的,对身体特别好的,但它是纯粹的家常饭,所以它和味精等与荤菜有关的作料无缘的,加了反而变了它素朴的味道。
起初你是闻不到它的香味的,但是吃到口里,酸酸的,辣辣的,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恒久的深沉的味道,是那么入口、入味,吃过之后,它的味道不会马上消失,会唇齿留香,好多天过去后,那种古朴的味道,还会让人回味无穷的。
这不正像母亲的爱么?她没有惊天动地的表现,没有张扬炫耀的做作,她默默无闻,朴实无华,总是于不经意间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但无论岁月的长河如何流逝,依然不能冲淡她厚重的色调,母爱是世上最深沉、最无私的爱!母爱是隽永的!
我知道,母亲并非巧手,在那个困苦的年代,她是变着法子想让我吃饭的,看着骨瘦如柴的古草,她是多么心痛啊,为了她瘦弱的孩子,她只有搅尽脑汁地把穷苦的生活变出花样来。母亲,苦了您!
如今每次回去,她依然张罗着做我爱吃的饭。可是她老了,她僵硬疼痛的胳膊,再也不能独自去转动那沉重的石磨了,我就和她一起转,边转,边听她含笑着讲我们小时侯调皮惹厌的故事。每每讲着讲着,她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那张慈祥的脸庞,微笑成一朵墙角耐寒的菊花瓣,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感叹着:“如今你们都大了,真不容易啊……”我也眼里满含着喜悦的泪花,和她一起欣慰,一起流泪。
每次回去,我都和她一块儿到田野里挖野菜,空旷寂寥的田野里,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相偎的身影,和我们永远也说不完的亲切的话语。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在的城市早已用打浆机取代了石磨,磨出的豆浆不用再麻烦地过滤了,街头有很多卖豆腐脑的摊子,他们烧出来的,却没有母亲做的口感好,那种原始的酸酸的味道没有了,就像面条机压出的面条,永远没有母亲用擀面杖擀的好喝一样;我不爱吃饺子店里用机器做的饺子,爱吃母亲一刀刀剁出的柔和、新鲜的饺子馅……
想到这里,我更加想家了,更加想母亲了,想她又在村口,揉着昏花的眼睛,张望了我好几回吧?我好象看见她被冷风吹散的满头花白的头发,我好象看见故乡上空,那一缕缕袅袅绕绕的炊烟,温暖着寒冬里我的一颗急切回家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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