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村子坐落在一个山脚下,屋前屋后是漫山遍野的桃树,桃林里有条清纯的小溪。一到夏末初秋,桃花开始落花,粉红的花瓣漂浮在一片氤氲之气的水上,那种灵秀、那种鲜活真是没法说的。据说常用溪里的水洗脸,人就会充满灵性。韵竹是村里长得最水灵的姑娘,村里的人都说她就是因为常常洗溪里的水。
韵竹是我的邻居,她很青春的时候我才一萝卜高,不过,我晓得向她提亲的人差不多把她的门槛都踏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总也不答应。村里多嘴的姑娘嫂子免不了有些愤愤,有人说“看她将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也有人说她可能想找个山外面的人。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韵竹最爱到溪边去搓衣淘米。每当我看到她扭着水蛇般晃动的腰打我门前走过,我就会马上跟了出来端过她的衣盆或夺过她的棒槌,她先是一愣接着用小指头重重地在我额头上按一下,骂道:“小精灵”。然后我们一前一后乐颠颠地朝溪边走去。
韵竹捶衣时是不喜欢我在面前捣乱的,我很知趣,总是跑到离她较远的一块沙滩上去晒太阳。我一走开,韵竹就挥起衣捶很响地在石头上捶三下,接着便有一阵二胡声从桃林里飘出来。黄昏时,溪水边,枕着那婉转悠扬的琴声睡觉,你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如溪水一般清纯得剔透,绿得鲜嫩,凉得透爽。不过偶尔也有一些曲子撞进心底,会使你产生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情感,长大后我从书上知道那叫惆怅。真够棒的!“拉琴的是不是李满?”我曾疑惑地问过韵竹,韵竹一愣,接着满脸绯红,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我说:“去,去,去,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很有些不服气,是李满又怎样?李满是书记的女婿,据说他的琴拉得棒是与他这个老婆有很大的关系呢,我不知道这话怎讲,不过,村里的人爱听他拉胡琴却是真的,边听边摇头叹息也是真的。我不知道韵竹为什么对我的话不满,不过,自此后我再也不敢问她了。她仍然带我来洗衣,仍然可以听一阵琴声,只是一听到胡琴声,韵竹捶衣的节奏就会拉长,捶衣的声音也会变得柔和悦耳。而且几乎天天都是这样,琴声一停韵竹就猛地敲一下石头,我便知道该回家了。于是便跑到她跟前帮她把泡在溪里的衣服捞起来。有时她傻愣愣地望着我,有时她在一旁掬水洗脸,她洗了的脸如带露的桃花一样水灵灵的,很好看。
“洗溪里的水会变得漂亮?”一次,我问她。
“会的,小精灵!来,你也洗一把。”她乐了,顺手掬起一把水往我脸上一摸。
我们村里有个哑巴,哑巴的爹就是书记。一谈到哑巴村里的人就皱着眉头说他爹作多了孽养出个报应。据说哑巴的奶奶曾跟个来历不明的人相好,哑巴的爹发觉后怕影响名誉想方设法让那个人自杀了,那时他就是书记,老人们说昧良心的人会要受到报应的,支书就一个崽,却天生个哑巴。哑巴三十好几了,看见姑娘嫂子就有些发傻,因此,说了好几回媳妇,可一看到他那傻样,人家还没进门就背起脚板往回跑。
初冬来了,村里的青壮年都得进山砍芦苇。和暖的天气,韵竹也拉我到溪边去洗衣,只是再也没听到琴声了,我到喜欢没有琴声的日子,我可以蹲在她身边揉搓衣服,有时也跑到沙滩边去玩沙子,这时韵竹总是大声提醒我小心哑巴,我答应得脆蹦蹦的,玩入了迷就什么也忘记了。
一天,我在沙地里挖坑,正入神时,突然听到韵竹一声尖叫,抬头一看,哑巴来了,他一双粗壮的手象铁钳一样钳住了韵竹的双手,一只手正在捏韵竹的下颏,嘴里哼哼叽叽地发出阿巴巴的声音,韵竹拚命地挣扎着。我急忙跑上去抱住哑巴的手咬了起来,他挥起脚叭的朝我踢来,我只感到一阵昏眩,醒来时只见韵竹坐在我的身旁抹眼泪。
韵竹不再去听琴声了,去洗衣时也是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回,提亲的人少了,她也没有先前水灵了,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家里做事,只几个月功夫,她脸上的肌肉变得松弛了,原先白净的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雀斑。
夏天才插完秧,韵竹就说她要到她爹那儿去。她爹在很远的山外做事。
“那儿隔这儿很远吗?”
“嗯。”
“那里也有桃花溪吗?”
“没有,不过那里要比这里好。”
“你好久回来?”
她摇了摇头,一把抱住我的头嘤嘤地哭了。
韵竹清理好东西,准备第二天走的,可是那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她的茅屋冲垮了,韵竹也被压死了。
老一点的人都说韵竹死了的那一个夏天,全村都能听到她屋场上芭蕉扇打蚊子的声音,打得毛骨悚然,没有一个人敢晚上乘凉,都是早早地落了门户睡觉。村里的那条小溪也浑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只晓得有好几个年头清明节,韵竹的坟上都有一束桃花,不晓得那是谁放的。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5-12-3 12:23:5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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