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十五。终于到了这一天。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一个举家温馨团聚的日子，但对于月神和李坏来说却是意味着一场逃不掉的无边心碎，决战，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一个悲剧，世上最令人叹惋的悲剧！
夜，干冷干冷的，没有一丝风，难道风儿早已死去？积雪厚厚的，覆盖住了大地，却怎麽也无法遮盖不住小李探花府内所透射出的深深的苍凉与寂寞。圆圆的月已然挂在天空，那麽美丽多情，就如初恋情人的眼睛，可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偏偏把月定义为了死亡。是因为那些古老的传说都是残酷的还是由于世人把月光赋予的过于美好了？
二
窗前，淡淡的人影，淡如月光，窈窕似仙。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倾泄在月神惨白绝美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有两颗晶莹剔透的泪自眼中滑落。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母亲，这一战之后，若李坏死去，孩子就从小无父，若是她死了，孩子就从小无母，万一两人同时遇难，孩子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
“小姐，你与李少爷的这场决战真的无法避免吗？”小星抱着孩子来到了月神的身后。
“没有办法的，不是我死就是他亡！万一我死了，你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月神淡淡地道。
月神擦去眼泪，缓缓转过身，接过小星怀里的孩子。孩子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盯着母亲的双眼，月神在孩子的细嫩小脸上长长得吻了一下，孩子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小牙儿，像是春日里刚刚破土的草牙儿，生命是如此可爱。可他的父母之间却正面临着一场生死决斗！
“明日五更时若我仍旧未归，你便带着孩子速速离去！”月神把孩子轻轻交到小星的手上。
小星紧咬嘴唇点点头，泪落如雨。
月神已经消失，她不但有着绝世的飞刀，也同时有着绝世的轻功！
三
小李探花府的后院。李坏早已站在一株老梅前等待，寂寞的眼睛痴痴凝视着天边的月，空洞虚无。
月神站在离他大约十五步的雪地上，身后没有一点脚踩的痕迹。
“我来了，我们还是早些开始吧！”月神的声音似乎依然是那样淡淡的。
李坏抬起头，于是四目相对，是爱是恨？他们本来可以做一对恩爱百年的夫妻，可是上辈人的恩怨偏偏要压负在他们身上。他们别无选择，惟有生死见高下！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是李家的飞刀传人，一个是薛家的飞刀传人，这一点已经足够！世上会不会还有很多对像他们这样的男女？当然会有，因为造化弄人！造化是个什麽东西？造化往往就是把一些本应美好的东西揉弄得支离破碎，让人看了心痛难挨！
“月儿，我们去李府以外的地方好吗？”李坏道。
“好吧，就依你。”
“万一我败了，我不想让父亲见到我的尸体！”
四
李曼青走出了房门，向后院走来。银铁衣紧随其后。究竟他们李家的飞刀能否胜过薛家的飞刀，他心里也没底，无论是胜是负他都想亲眼看一看。万一李家的飞刀输了，他就要见到亲生儿子倒在血泊里，老年痛失爱子，那会是一种什麽样的滋味？但他又非想亲眼目睹决战的结果。他每迈出一步都似乎带有了千钧之重，脊背更加弯曲了许多，猛烈的心跳和业已带有急促的呼吸声使得这满地的月色都开始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压抑。
两道人影一闪，飞上了探花府外的那座小楼，身法快捷灵异。这一举动当然逃不过他们主仆的耳目。
“我们去看看！”李曼青道。
两人身形掠起，两个起落就已落在了小楼的廊下，未发出半点声息。两人用内力在窗纸上弹出了两个小孔，屋内的情形基本可以看清楚。
两个提着长剑的青衣人正向一个怀抱小孩的少女慢慢逼近。
“哈哈！月神也有失算的时候，她怎麽也想不到我们兄弟会跟踪她到了这里。她当年一刀杀了我们的大哥。血债要用血来偿！虽然我们杀不了她，但可以杀了她的儿子来解解心头之恨！”其中一人咬牙道。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星。
“你们好不知耻！堂堂的江南豪侠竟然对一个婴儿下手！呸！”小星猛啐了一口。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连你也得陪葬！”两人的长剑已经出鞘，寒光闪闪。
刀光一闪，一把飞刀钉在了其中一人的左肩上，低吼的呻吟声传来，血流如注。
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想不到月神的侍女都有着如此俊秀的身手，李曼青主仆不禁为之感叹。只可惜小星的身上只带了一把飞刀。
两把长剑一个攻上一个攻下直刺小星，小星凌空一个倒翻，双剑走空。孩子受到惊吓，哇地哭了出来，哭声在夜色里传得好远好远。两把剑攻势凛冽，小星心中发颤，动作上便有了迟缓，只能左躲右闪的。只两个青衣人的功夫也是十分了得，十几个照面过后小星已然气喘吁吁，险象环生！
两道刀光几乎是同时闪出的。消失了二十年的李家飞刀又现身今夜，那两人惨呼两声，栽倒在地，每人的后心上多了一把飞刀，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一刀致命！
李曼青的眼睛里闪现出异彩，他自己也想不到搁置了二十年的飞刀居然仍旧能两发必中！
“老爷的飞刀依然风采不逊当年！”银铁衣道。
“我们进屋看看！”李曼青道。
两人进了屋子，小星正在惊奇刚才两人为何突然毙命，见忽然又出现了两个陌生人，急忙捡起地下的一把长剑，严阵以待。
“姑娘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刚才是我解决是那两个毛贼。”李曼青温和地道。
“哦。那多谢老先生了！”小星这才稍稍放心。
此时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声，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这是月神的孩子？”李曼青道。
“是啊。”小星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失口，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握紧了剑柄。因为他知道江湖的险恶，对面这两人究竟是敌是友她心里很是茫然。
“哦。姑娘不必担心，我就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李曼青。虽然我与月神有着杀父之仇，但是我绝不会忍心伤害她的孩子，相反会来保护他。我不想让我们那代的恩怨累及到其他的任何人。”李曼青又回忆起他当年与薛青碧的一战，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再次浮现在他脸上。
“啊？你就是李曼青先生！你真的不愿意别人卷入你们那代的恩怨中吗？”小星有些惊奇地问道。
“是啊。冤怨相报何时了？”李曼青叹道。
“那你又为什麽要让李坏少爷去迎战我家小姐月神呢？”小星反问。
“我……我……我只是不想让祖上的威名葬送在我的手里。”李曼青好一顿心痛。
“呵呵！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愿让你们那代的恩怨累及到其他人，现在居然又出尔反尔！真亏了你还是一代豪侠！”小星有些愤怒。
“我……我……”李曼青一时间无言以对，心理上矛盾极了。这矛盾已经困扰了他好久好久。
“你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小星道。
“是谁？”李曼青忙问。
“他就是李坏少爷！这孩子就是你的嫡亲孙子！可惜他极有可能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孤儿了，这都是你们那代的恩怨造成的！”小星哽咽着道。
“啊？！”李曼青向后倒去。幸亏有银铁衣扶住了他。
李曼青忽然回忆起李坏曾质问过他的两句话：直到现在你才承认我是李家的后代。以前呢？以前你为什麽不要我们母子？
这两句话中不知包含了一个孤独浪子从小所经受的多少心算与血泪！一想到李坏所经受的那些苦痛，李曼青就内疚得肝肠寸断。如果他的孙子从小失去了父亲呢？他忍心让自己的孙子再重蹈儿子的覆辙吗？
“姑娘莫不是在说笑？”银铁衣道。
“说笑？世上有谁拿这种事情来说笑？！”小星冷笑着道。
“是真的。难怪这些天来他的脸色一直那样绝望。”李曼青喃喃道。他又想起自己自己是与上官金虹的女儿才有了李坏，父子俩的经历竟然如此类似。“他”当然是指李坏。
李曼青把目光转移到孩子的身上。
“姑娘，能把孩子让我抱抱吗？”他的语调中充满了恳求。
也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样恳求别人。
小星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孩子慢慢递给了他。小星现在已经确信眼前的人就是李曼青，通过刚才的飞刀杀人和他的情感的流露。她相信李曼青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嫡亲孙子。
望着怀里的孩子，李曼青老泪纵横，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这孩子的生得跟李坏小时侯简直一般不二。李曼青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五
月神和李坏来到了一个离探花府五里以外的树林外，李坏小时候曾有两次在这里休息。有一次他睡熟后从树上不小心掉了下来，摔得骨架跟散开了似的，从那之后他在树上睡觉再也没有掉下来。
正好是子夜，月光没有疲倦，依然分外明亮，只是染上了一层无名的残酷。天地无声，令人倍感寂寞。
他们两人就这样相互注视着对方，两情难舍，柔若秋水。忽然间两人眼中都起了杀气，无奈而又自嘲的杀机。因为杀死了对方就等于杀死了自己的心。那样倒不如死在对方手里。但是无论谁杀了谁，活着的那个人都会生不如死。两个人似乎冷冻在这团矛盾里，谁都迟迟不肯出手。
“住手！”一声大喝划破了沉寂。
李坏知道这是李曼青的声音，不禁满腹狐疑。月神也大吃了一惊。
有三人奔到了他们跟前。李曼青抱着孩子在最前面，银铁衣次之，小星在最后。
他们怎麽会找到这里来呢？因为李坏和月神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他们两人是手牵手肩并肩走到这里来的，在阴阳别离之前他们都想多温暖一会儿彼此，所以两只手握得紧紧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开，他们走地很慢，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还身负轻功绝技这件事情。如果废去所有的武功能够换来他们的一生相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是他们根本没有余地去做那样的选择。
“住手吧！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上一代的恩怨绝不该再累及到其他人身上。李家的飞刀究竟是胜是败只是一个江湖虚名而已。我想先父若见到他的后人为了一个虚名而流血丧命他是绝不会安眠九泉的，他老人家一向都是宽厚仁慈的。就算我们李家的飞刀一直都是不败的，那也不知要伤害多少无辜的性命。还有就是我说什麽也不能眼见着自己的嫡亲孙子失去父母……”李曼青在沉痛忏悔。
“孙子？”李坏有些不解。他虽然和月神已经结合，但是不知道已经有了骨肉。他看着李曼青怀里的孩子犯起了嘀咕。
“是啊。这就是你跟月神的孩子啊！”李曼青道。
李坏这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心中感慨万千。
“小姐，刚才有两个人要害弟弟和我，要不是李老先生出手相救，恐怕我们来早就惨死多时了。我实在不忍心你们夫妻相残，所以就说出了真相！”小星跪到在月神脚下，眼泪不住流淌。
“小星快起来，你没有错。”月神把她扶了起来。
“过几天我就要让世人知道，李家飞刀败给了薛家飞刀。这样就可以告慰薛青碧先生的在天之灵了。哈哈，自家的飞刀败给了自家的儿媳妇，也没败给别人。明日我就要为你们举行正式的婚礼！我李家虽然得到过御赐的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但是却没有出过一个状元，实在是件憾事，我祖父跟大伯父都因此忧郁而终。我想让我的孙子从小改为习问，不再因习武而介入江湖杀戮。孩子的名字就叫李钟文，就由我来亲自做他的启蒙老师。我见这孩子两眼灵光烁烁，将来一定能中头名状元！一定会为我们李家光耀门庭！”李曼青说着哈哈大笑。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出现笑意，而且一笑就是笑得如此畅快！
他的思想怎麽突然会有如此让人惊叹的的转变呢？无论是谁，当他面对一个和他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可爱新生命时都会有一个新的转变。李曼青也不例外。在新的小生命面前他忽然全都看开了。
李坏和月神先是大怔，随后双双跪倒在李曼青的面前，同声道：“谢谢父亲如此开明！”
“哈哈哈哈！都起来吧！”
就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飞刀时代终于拉上了帷幕！但是那个时代的精彩故事依然被人们广为流传着，历经千百年也照样会惊世骇俗！
后记：
看了好几遍古龙的《飞刀，又见飞刀》后，总觉得结局有些不够圆满，尽管那结局可以给人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但是难免会让人想象到不少残酷的事情。于是我写了这个续集，供文友一笑。虽然这个世界一直是残酷的，但是我却一直想法子来避免这种残酷。这是古龙的想法，也是我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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