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4.
今天的阳光那么灿烂,我站在明亮而温暖的光环下,心如止水,无声无息地游移、滑落,只剩隐痛,只剩叹息。朋友说北京是没有春天的,严冬过后,再疯狂地刮上近一月的风沙,天气就会骤然炎热起来。这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一个春天,然而我却幸运地没有触及到早就惴惴盼望的风沙节气。我望了望刺眼的阳光,然后开始面无表情地流泪,我在真正面对痛苦时从来不会流泪,而柔弱却永远来自于没来由的悲情与感伤。我失业、失恋、失去目标、失去理想、失去生活的希望、失去爱情和亲情……以高高在上的唯美主义心态追逐别人触手可及甚至已不屑一顾的平静天空。我疯狂地思念我的大学好友、我的灰色家庭、我没有记忆的童年以及我那样不堪的感情经历……
谨以此片献给我生命中逝去的二十个春天以及残存于春天的一切带着幻想与颓望的美……
四年前的春天,我顶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在大学校园中肆意游荡,轻描淡写地接受左顾右盼的鲜花与爱情;三年前的春天,我在清晨与小洁、大蕊揉着红肿的双眼昏天暗地地从网吧里踱出,靠在街心花园的椅背上等待宿舍开门,在别人一天开始的时刻结束我们昨天生活的尾声;两年前的春天,我蜷缩在厚重的角落中观察室友欢快而忙碌地做上课前的准备,我在夜夜迷醉的昏暗角落中越转越快,越陷越深,并且迅速失去感觉和思维;而一年前,我揣着自己卖唱的钱陪小洁做痛苦的人流,她那还未长开的男友却躲在寝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打电话,问小洁的情况——小洁很好,她不会死,她有女人的陪伴,只有女人才是最安全的——我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丝依托。正如一位女同性恋者曾经说的那样:因为我们被男人伤够了,所以我们学会了自己爱自己。就象我和我的合居女友:一起抽烟,一起失业,一起诅咒生活,一起为男人受伤。贫穷的小资,小资得狭隘,狭隘得令人心碎。
这个春天我再也无力感受从前的郁郁寡欢和昏昏欲睡的沉闷与懈怠,这个春天过于嘈杂和伤感,充斥战争和死亡。北京正疯狂地流行一种“非典型性肺炎”的疫情,我眼睁睁地注视着周围惨痛的事实,无情地抨击和抹杀我仅存的侥幸心理。我和同屋疯狂地去买了一堆抗体药、消毒水和口罩,我们近乎贪婪地惧怕死亡,甚至想放弃目前还算满意的工作蜗居在家中逃避恐慌,我们将自己为生存所迫而不得不工作的举动渲染得无比悲壮与无奈。也因此,我们突然可笑地发现,在生命巨大的诱惑力面前,我们显得如此卑微和软弱。我们痛不欲生地过着没有爱情、没有工作、没有明天的生活。可当死亡赤luo裸地横在我们面前露出狰狞的面貌,我们却宁愿失去爱情、失去工作、失去明天……我们只剩最本能的欲望、最真实的庸俗、最庸俗的生命观。
我大学时几乎每天都旷课,或者昏睡,或者一个人去逛街,我在灿烂得几近眩目的阳光下独自游移,在喧嚣且躁动的人群中旋转、迷失、直至坠落,我追随着阳光的循环路线,远远地凝视,象一只若有若无,干净且轻盈的垃圾,悬浮在自己的半空中,无法飞翔也无法下落,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我时常想:如果选择一种自杀的方式,那一定就是坠落了,过程很美而落地却很不堪,但落下后也就无声无息了。
我大二时开始疯狂地上网,却偏偏自建了一个论坛名为“轻描淡写”,我想自己的骨子里一定是超乎常人的矛盾和茫然,过多的敏感就象一枚锈迹斑斑的利剑,穿越我支离破碎的心脏,穿越——我伤痕累累的记忆。就在刚才我放下了男友的电话,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我疯狂地思念他,他要去唐山出差半月,我抑制不住地痛哭,泪如雨下却怎么也无法平息下来。我并不惧怕距离,也不惧怕等待,我老了,我惧怕没有未来的开始,我怕我们彼此因为太少时间见面而在大量思念的瞬间将对方过于美化,从而导致我们由失望引发的分裂。
2000.9.
我一直坚信,所谓真爱,就是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对于刻骨铭心最完美的诠释,就是留恋和心痛。我大一时的爱情论曾经深深地打动了小洁和大蕊,同时也成就了一个惊悚预言给予我自己血淋淋的嘲弄与还击。我说:幸福就毋宁被自己深爱的人所伤,即便是鲜血淋漓的痛楚,至少还保有刻骨铭心的回忆和心痛,终究胜过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于是,在小洁和大蕊近乎崇拜的目光中,我惨然迎来了现实生活中第一次真正的,留有鲜红痕迹的——刻骨铭心。
一只贪吃的老鼠被下了毒药的油饼毒死了,可他在临死前却说:“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新来过,我仍旧会吃掉这块饼,因为面对那么香美诱人的食物,一旦错过,岂非更加后悔。”
我想我就是那只老鼠,做了就永远不会后悔,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有谁能站在我的立场上判断所谓的对与错呢。错了也罢,总好过后悔,就这样吧,一任悲伤撕扯我沉重且多舛的灵魂。
他的网名叫“笑三少”,他的真名叫萧遥,是西北工大98级3系的学生,我们在网上相识却很少通过网络交流。我那时的网名叫“堕落花园”——俗不可耐,我们本能而固执地排斥这种看似丧失品位与情调的交流方式,却全然忽略了我们自身津津乐道的开始与存在。我们对彼此真正的感性了解是从声音开始的,他总是在零点以后打电话给我,然后疯狂地聊至深夜。我那时喜欢装酷,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但偶尔也会如一只灿烂的花蝴蝶,肆意且快乐地旋转。
我坚信自己颓败的个性源自于充满幽闭与冷酷色彩的家庭,我记忆中仅存灰色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是悲哀和麻木的,不过现在想来,只剩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斑点罢了。当然,我无意责怪自己的家人,我爱我的父母,不论怎样的家庭环境或氛围,我们之间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我和父母的感情倒很象另类的恋人,我们彼此伤害却又异常挂念。所以我大学毕业后便毅然选择了离开他们,厮守只会令所有的人痛苦。而这一举动却也恰恰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他们坚持我的逃离是对家庭、对良心的背叛与损毁,可与我,这却是不得不走的一条不归路。前几日清明,我疯狂地怀念已逝多年的外婆,她有着江南女子最典型的柔弱与刚强,也是我童年时代唯一的一束阳光,可惜那时候,我不懂得抓住身边哪怕一丁点的阳光与温暖,却总在遥想永无止境的明天。
萧遥决定从1331公里之外的大西北逃课过来见我,以他爱上我与众不同的理由。
他是9月16号出现在我们这个江南小城的。记忆中那个阴霾的黄昏,我失手打破了陪伴自己过去两年大学时光的一只杯子——我最喜爱的那种粗粗的做工和粗粗的花纹。我怔怔地目送它从五楼高高的阳台坠落,跌成一朵惨淡且泛出蓝色光泽的花。我用一种平静得几乎完全掩饰了惶恐的语气对好友说:这样的坠落或许预示着某种深刻且无奈的毁灭。
我是一个绝对的宿命论者,坚信世间一切冥冥中的注定,我甚至经常看见自己有一天会突然选择以坠落的方式结束生命,我说过那样的结果会很不堪,可过程终究很美。所以三年后,当一代名优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消息震惊华人世界,很多人为之不解:那样一个追求唯美的人,怎么会以这样一个不忍目睹的形象诀别人间?只有我深悟,他和我一样,崇尚的不过是一种绝美的告别方式,而结果却是毁灭式的。
萧遥第一眼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便被他狰狞的眼神所震慑,那道眼神至今仍记忆犹新地留存在我的梦境里,并时时惊醒和刺伤我灵魂深处的隐痛。我本能地想逃,可终究被沉重拖住了脚步。他的要求简单而明确,我并不十分愤怒,却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恶心。我固然不是一个传统守旧或自诩清高的女生,可纵然失去,也应在情感和情绪上维持一种可以接受的限度。可我终究没能拯救自己。我的告别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地方,只有撕扯生命的疼痛。而最痛的却是我可笑地爱上了他,或者毋宁说我是爱上了消逝在自己悲情色彩中的春天。他经历了心满意足的酣睡后,便用电话联系了本市的一位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认识的女友送他回西安。当他转身上车时,我却在车站的角落远远地凝视,远远地落泪。我幼稚地为萧遥与我之间如此不堪的诀别寻找理由:既然告别会让彼此伤感,那么我们任何时候都无需告别。
此后,他便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用尽一切可能联系到他的方式徒劳无功地企图触及他的身影与气息,在悲哀地惊觉我的生命中有了胜乎生命存在的同时,我开始疯狂地抽烟和酗酒,在袅袅且朦胧的醉态中一任泪水肆意倾泻在我触目惊心的残痕中,因为忘记或告别我做不到。
十月一日,举国欢庆,伟大母亲的生日离我很远也很近,学校放假七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参加表姐的婚礼。在此之前,我一直坚信自己的与众不同和对于情感的超然脱俗,至少不是一个失去了便要向谁要挟一生的女生,可是在那一刻,我真得很伤感也很失态,当表姐红色的喜悦倾泻在灿烂的秋色中时,我却忍不住蹲在华贵的花车旁嚎啕大哭,那一刻,我真得很想和他结婚。可是,他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轻盈地飞扬,直至穿越,直至——永恒。
我身边的人总说我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二十年来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最缺少的就是安全感,可是我却从来不会辨别出在我身边穿来梭去的安宁。或许,我会象抓住一样玩具似的把玩或欣赏这些触手可及的幸福,可是我从来不会为他们停留或将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偶尔,我会怀念起那个毫无浪漫本性的男孩在圣诞夜翻过女生宿舍的围墙,在我窗前放的一束玫瑰和一篮水果;我会想起那个看起来似乎比我还瘦弱的南方男孩邀我去他家欣赏最新的流行乐,在昏暗的楼道中为了不让我摔倒而坚持背着我上下九层楼;我会想起那个足球班的男生在我心情郁闷时为了陪我玩足球ps而放弃自己备战已久的重要比赛,并不惜惨遭队员和教练的责骂;我还会想起那个骄傲了将近三十年的酒吧歌手在向我求婚时竟忍不住地落泪与哀求;以及那个长相酷似安七炫的帅哥陪我整夜整夜的蹦迪和泡吧,以期折磨我们的正常精力和正常思维……我就这样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如一尊高傲且卑微的石像,心安理得地接受可以容下的一切事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统统撕碎。我象一个被狗啮噬了一半良心的人,在所有人远远凝望我灿烂的笑厣时自怨自艾地追寻自己所谓的幸福。我究竟需要什么?平静?安逸?浪漫?激情?关爱?平凡或不平凡的爱情……当这些统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我却悲哀地发现,没有属于我心底深处的永恒,所以我永远不会将他们理智地留下或感性地厮守。我永远只会冲动地做一些事情,然后寻找一个理性的理由以示支撑。所以,我永远不会快乐。
我回学校后开始每天通宵上网,我彻底地忘记了黑暗中应有的睡眠,我专门开设了一个不加任何好友的oicq号,资料上的留言是这样写的:老鼠被饼毒死了,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不忍丢弃饼。我也是,因为我爱他。出处则填上——萧遥的故乡。我希望有一天他能找到我,就象当初找到“堕落花园”一样,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我只好每天躲在静寂无人的角落里回忆,在回忆中追随,在追随中留连和微笑……
2003.4.
我昨晚又接到男友的电话,他告诉我下周将被公司派驻浙江,归期无望。我苦笑,我知道自己注定又一次远远地遥望希望而不得不和它们擦肩而过,也许希望走近时我不会珍惜,可它们那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又消失,就象一个美丽的风筝,线断了,残痕却依然抓在手中。我无力逃避、无力直面、无力等待,所以我只好选择宿醉——傻b的问题解决方式,醒来很痛苦,可痛苦突然来袭时只能拿它权作抵挡。我睁开双眼时,明媚的阳光已照射进来,我蜷缩在看得见阴影的角落,头痛欲裂,我不后悔自己用刀片将手腕割得伤痕累累,但真得很后悔因为请半天假而丧失了一天的薪水。我面带微笑地坦然接受同屋的责骂——我没出息、我活现世、我想死不敢死、我萎缩得象一只掉了毛的猫……明天,我仍然会一脸灿烂地去公司挣钱,可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我却麻木到已不屑于慰藉或舔舐所有的伤口与眼泪。
2000.10.
蝴蝶出现时,我几乎又一次险些触摸春天,可是蝴蝶终究变回了隐藏的蚕蛹,所以他真的应该叫“蝶茧”,他是真名叫张嘉。他这样诠释自己的网名“蝶茧”:我一直以为自己变成了蝴蝶,可最终又变回了蛾子,我只好重新铸起一个茧,将自己束缚其中,等待下一次,亦是永恒的蜕变。他没能蜕变成我们原本想象的样子,对于他来说,失去的或许只是某些感觉上几近唯美的记忆片段和碎片,而对于我,却失去了真实生活里一次感情和一些希望的全部。
他和萧遥同校,在长久以来快乐无忧的生活遭遇前所未有的惨淡变故之前,他具备了一切众多女孩心目中理想男友的优良条件:帅气的外表与良好的家庭出身。可是,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却无情改变了他的生活轨:惊心动魄的失恋;因严重违纪被学校勒令退学;直到——被亲人逐出家门。他几近无意地将这些不幸一点点地渗透给我,令我看见了世界上另一种真实的痛苦,我只好苟且捂紧自己绽放的伤口,以苍白甚至可笑的口吻平静亦无力地劝慰着他。
我们差点就失之交臂了。他后来回忆说:在一次百无聊赖地打开oicq查找健时,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很垃圾的名字——堕落花园,出于一种调侃式的好奇,他点击了“堕落花园”的资料,可上面一片空白,于是他有些失望地准备关机,可就在那一瞬间,资料留言栏上突然出现了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我是学生,但我有严重的厌学症;我很堕落,整天无所事事;有时想自杀,但又舍不得真死。我是懦夫,却始终梦想着震撼。”
他在短暂的震动后开始与我平静地聊天,我呓语式地讲述了老鼠与毒饼的故事,他笑道:“老鼠为何不后悔呢?若非贪吃毒饼,它就有可能吃到肉夹馍。”他是对的,可肉夹馍却被主人藏在了远离地面的空中。
我10月14日19岁生日那天,在感觉了整整两包“万宝路”的氤氲后决定去西安。
我当时身处的这个城市充斥了一切令人无力感伤却又灰暗之至的残骸。我在苟延残喘的废墟中尚存一丝逃离的向往,我的潜意识中无日无夜地充盈着那个遥远且撕心裂肺的城市——西安。
2003.4.
今天的天空很阴沉也很平静,看报纸,又是很多关于自杀的报道——花季少女、年轻的大学生、少妇…都很年轻很真实很无辜很勇敢很忧郁很无奈。这个春天,所有的人都在抑制不住地感怀——逝去的、惨痛的、震动的、温柔划过的。同屋说羊年是灾年。但愿快点过去,但愿大家都可以快乐起来。最近流传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可笑并且荒谬的说法:抽烟的人不会染上“非典”。我笑称:或许尼古丁可以以毒攻毒吧,要么就是我们的肺已经被烧得千创百孔,所以也就无所谓病菌的侵蚀或伤害了。正如我们的心,碎了还会费劲心思缝合,但烂了呢,就不再会有痛苦了。我们不想刻意追求涅磐后的升华,我们只想好好活着,带着我们残存的最后一丝眷念和感觉。不论怎样,这个飘浮在早春天空中的流言终究像一个可爱的魔咒,令所有的烟民欢呼雀跃,似乎找到了一个不必戒烟最坚定的支撑点。有些时候,有些事,我们不需要一个循规蹈矩的解释,只是一个最简单最渺小的理由,便足以维持我们的生命。其实何必戒烟,我们那样坚韧,千万根烟也无力烧尽;我们那样脆弱,夹在两指间的一小段便是我们精神到肉体足以托付的彩虹。或许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足以让我放弃抽烟的理由,可那是绝对甘愿和自觉的放弃。现在,我无法做到,我需要它,就象需要妈妈的爱和保护。
每天带着厚厚的特制口罩现身,我都会很沉闷。以前总喜欢躲在人群夹缝的角落里,伙同自己的影子作秀,那时,我们的美丽,我们的伤痛,总在佯装内敛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刻意张扬着。可口罩,彻底将我们含泪的微笑深深隐藏了起来,令我们连表情都没有了作秀的机会。若非怕死,我一定会将口罩狠狠撕碎,可我不敢,我是懦夫,我宁愿让自己痛苦地活着。
昨夜,小洁突然给我信息,她说自己现在脚踏两只船,每天充满背叛的快感。她梦见了我和我们的过去,忍不住哭泣。我直到现在还很内疚,没有在那样寂静地足以令人窒息的深夜及时劝慰和陪伴她。我当时正被梦魇缠绕——置身在青藏高原,那片延承多年的圣土也被“非典”疯狂地侵蚀。我被手机震醒,想回复,手却不自觉地失去力气,直至将手机滑落至床底,于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未挣脱梦境。想起男友,心被狠狠滑过。今夜依然如此,刚才一个男孩一直锲而不舍地给我短信表示爱恋,可没有任何感觉,我只是想他,无法克制地给他拨电话,无法接通,再拨,已关机。于是一夜未眠,哭到胸口疼痛。男人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总会恰到好处地突然消失,我们只好独自承担所有我们自作自受的后果。
我今晚又伤了两个好男孩的心。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不是仅仅因为我已有男友,而是我厌倦了接受感情或逃避感情。我飘忽而敏感的天性注定自己很难长久地驻足于非感性的现实生活,偶尔,我会觉得它很美,可是我耿耿于怀、孜孜追求的所谓平静所谓幸福却永远留存着一丝遗憾和难以抚平的折痕。今天,公司组织爬山,我在阳光下雀跃了一天,仿佛做了一个美丽的梦。生活,依旧在似有若无中艰难而缓慢地游移。又有人自杀了——一个初三的孩子,我象他那么大时,也曾想到过死,可是我没有勇气。现在,我有了勇气,却没有了死的理由。很快,我就会抚摸到死的理由,可是我再也不会有那样果断而决绝的信心。我刚才一直在熬防“非典”的中药,我拼命地呼吸那股醇厚的沉香,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全。我的身上现在每天夹杂着消毒液和中药的怪味,今天同屋又去药店买了许多据说可以杀病毒的一种特制檀香,我笑称:没染上“非典“,我们倒先把自己毒死了。呵呵~
2000.10.
我去西安之前,曾这样天真地为自己的旅途安排了一个戏剧而凄美的经历,我坚信自己不会去找萧遥,我逃课穿越1331公里,仅仅为了看看他生活的这个于我完全陌生,却在我的生命中永恒定格的城市,在西北工大落红遍地的校园中感觉一种——秋日的遐想。然后大可感伤且安静地离开,并且在告别这个城市时给萧遥的手机留言,告诉他我已来过,这就够了。可最终戏剧般的故事发生了,只是失去了一个令人多少存点慰藉的收场。
2003.4.
我第一次可笑地发现自己为了一个并不十分优秀的男人居然会想到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的感情早已没有了着陆的支点,就连我的父亲,都在电话里一再告戒我不要结婚。在中国这个恪守传统的国家,大概很少会有父母对自己的女儿提出这样可笑的要求吧。父亲说我的天性太飘忽不定,我总在追求非正常的东西,所以我不能结婚,我没有充分的家庭责任感,婚姻只会给我带来痛苦,甚至灾难。
我的男友,他终究没有过来见他去浙江前我们用以告别的最后一面。我流泪、心痛、然后,只想结束堆积满心,再也没有了一丝空隙的悲伤。如果说,我思念萧遥是思念突如其来的所失;思念张嘉是出于感激和慰藉;那么,思念他呢,就仅仅是思念了。古龙说,两个人相爱,总有一个人爱得多一点,那个人于是就会痛苦一点。他一直不停地给我的手机发短信,告诉我他爱我,可事实是,我们终究错过了弥足珍贵的一面。我想要的只是在你临走前凝视你,然后记住你的样子。尽管我知道自己会难以忍受相恋的人在第二天会突然消失,留下我只剩一个人后震动整个生命的孤独与失落。可是我仍然想触摸你的脸庞,触摸你离开后,我再也无法抓住的——你的气息。所以——亲爱的,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还爱得不够深刻,请你不要为自己的无奈寻找解释。我可以为你舍去整个世界,甚至生命。可你呢,你的生命中有太多胜于我的存在,所以,我只能用刀一点一点地割伤自己的伤口。我那样不堪地爱着你,那样没有明天地思念着你。
2000.10.
很多男人这一辈子都在说爱我、爱我,他们没有欺骗我,可是他们不清楚什么叫爱。张嘉也是。
张嘉在得知我一定要去西安后,坚持去车站接我,他担心我一无所知地独自迷失在偌大且陌生的城市。我居然很顺从地听从了他的安排,并记下了他的传呼和手机号。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悄无声息消逝的二十年生命中,我最缺少和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
我是与小洁一起去西安的。二十三个小时的漫长旅途中,她象一只快乐且生机勃勃的小鸟,带着对那个城市遥远的思念和即将靠近的神往得意地谈论着他的男友韶光。他们在网上相识,并且在当时,在我们的眼中成功地相恋。而我,悲哀且平静地倚在车窗旁,一任无比沉重、茫然和混沌的思维忧伤而迅疾地擦过窗外完全陌生的风景。然而,在火车即将到站时,我在一瞬间突然感到了失重得甚至无法承受的轻松,我隐隐感到了这次旅行的不寻常,一定会发生什么的,在我生命的轨迹中擦出多一缕的伤痕罢了。
火车嘎然而止,人潮涌向出站口,当我站在沸腾且冷漠的车站广场时,小洁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知道,我注定要独自承受生命中的每一次上升、坠落、抑或——旋转。
我径直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电话亭,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传呼号——张嘉与我牵扯于现实空间的第一片记号。我没有直拨他的手机,我从来不想给任何人带来不识时务的麻烦,我当时想,他若不能回复也就罢了。但仅仅过了五秒,他便焦急而迅速地回复了电话,在得知我身处的具体位置后,我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面带微笑的高大身影,那样地富有阳光气息,令人眩目,而我甚至措手不及地感到了一丝眩晕。
我看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带我去见萧遥。没有过多的思考,仅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纷乱的霓虹灯光透过taxi窗口映射到他的脸庞上,我看见了他深刻且温柔的微笑。
2003.4.
今天早上突然收到他的短信:我已到江苏,沿途风景清丽秀美,空气新鲜湿润。我的心猛然一揪,记忆一下子就回转到了那个成长中的江南小镇。有些人,有些事,好象总是离我很远也很近,记忆中的串烧就象电影中的跳跃式镜头,已经那么模糊了,却依旧不定期地在我的脑海中悠悠滑过。每次触碰,我就象坠入不知名的深渊,只剩苟延残喘的气息。父亲总说我的思维很独特,我很早就对死亡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顿悟源自于五岁时的一天。那个平静的傍晚,我坐在洗手间的便桶上,突然放声大哭,悲痛欲绝,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下来。然后我问母亲: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死,死了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母亲说:是的,人死就象蜡烛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每晚都会被一种深深的恐惧震醒。我总在翻来覆去的想:即便可以活很多年,人终归要死亡,终归会失去所有的感觉和思维,终归要走向落寞。但如若可以永远不死呢,这样的永远究竟可以延续成一个怎样的结局,缠绵成一个怎样的归宿,永远有多远——我找不到答案。所以,在我的生命辞典中,我最痛恨的词语一个是等待,因为它是占据我感情心灵并将我消磨得伤痕累累的真实状态。另一个便是永恒,因为根本没有永恒。
他的火车仍在飞驰,过了江苏就是安徽,再进站,就是浙江了。我知道,他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爱情总是来得草率,走得匆忙,无疾而终但又感人至深。我总在不停地忍受着类似的伤害,并非为了某个人或某段特定的感情经历,仅仅为了没有开始的结束,和没有明天的追寻。
张嘉昨晚突然给我电话,他得知北京“非典”可怕的蔓延率已震惊全国,他说自己本来打算“五一”过来看我的,但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我如果当时可以触摸到他,一定会狠狠地给这个男人两个耳光。那么久了,在一起或是分开后,这个男人始终在毫无意义地欺骗我,总会不自觉地给我很多希望,搅乱我原本平静的心境,然后亲手将它们撕毁,再自以为是地充满无奈与看似痛苦地强加给我很多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2000.10.
那天,我们径直到达西工大后,他便拨通了萧遥的手机,萧遥当时正在学校图书馆上网。这个男人已经习惯了将一个个脆弱的生命从虚幻的世界里拉进现实生活中肆意蹂躏,他可以一边注视着一个女人流血的伤口,一边继续着与另一个女人的无情调侃。那一刻,我有一种即将晕倒的感觉,我突然想放弃,放弃生命中一些始终无法割舍而又时时撕扯灵魂的东西。
我是谁?我没听清张嘉是如何向他描述这个急于见他一面的女人,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告诉萧遥我是谁。
我终于见到了萧遥,他如此惊讶与无奈地对我讪讪地笑道:“你真夸张,太不懂事了。”我说:“这有何夸张,不过坐了二十三个小时的火车而已。”我特地加重了“二十三个小时”这几个字的语气。我是如此的愚蠢,以为可以藉强调旅途的艰辛加重我来西安的意义,以及我对于这次见面的珍视与迫切。我是如此郑重其事而又充满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勇气和不易,可萧遥只是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我顿时明白,整整一天一夜的颠簸与在此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心力交瘁在他眼中没有任何意义。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在他和张嘉的身后,象一只尾巴,或许在某些情景下,我恰恰适合这种看似累赘的存在方式。
张嘉和萧遥在一家酒吧门前小声争论起了什么,我偎在墙角默默地抽烟,张嘉旋即突然走过来,将我一把拉进酒吧,不远处,我的视角边缘闪过萧遥肿胀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我的生命里从此印下了那个小小酒吧中弥漫着的柔和的灯光和感伤。张嘉一脸温柔微笑地向我叙述了他和萧遥之间的谈话,我透明杯子里的干红在模糊的视线中开始一点一点地褪色。萧遥轻描淡写地告诉张嘉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仅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网友见面的事件,毫无特别之处,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丝波澜,不过凭空添加一点黑夜的颜色罢了。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阴霾的清晨,我端着一盆水,光着冰冷的双脚,悲哀且恐惧地蹲在这个熟睡男人的身边,抖抖索索地擦拭着遗留在床单上的——我灵魂深处的痛和印迹。他醒后,漠然地看了我一眼,便翻了个身继续熟睡。我于是绝望地意识到,那片残痕是永远也擦拭不掉的了。
可萧遥万万没有想到,张嘉知道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他强抑住愤怒,给了萧遥两个选择:要么好好待我,要么从此不再进入我的生活。结果,萧遥选择了离开,充足且简单的理由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他不爱我了。
张嘉的手机再次响起,萧遥在电话里神经质地警告他不要节外生枝。我傻笑,这个男人,他还在乎我吗?我杯中的红色液体迅速地下降、干涸。然后,我们离开酒吧,踏进西安秋夜孤寂且令人心碎的寒风中,我裹在他外衣厚重且温暖的包围中。途经一家通宵的烧烤店,我在他深深的注视中喝光了两瓶二锅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醉不了。
张嘉安顿我躺下后便要离开,我拉住他,一个人,我会恐惧地自杀。
我开始流泪,象一个潮湿且受伤的垃圾。他轻轻搂着我,象妈妈的怀抱。我在感伤的梦呓和浸泡一夜的往事中沉沉地漂浮、坠落。在一个男人的包容中完成对萧遥撕心裂肺的思念和回忆……当大西北陌生的阳光刺穿我喧闹且混沌的睡梦,我发现他已安静地躺在了沙发上。
2003.5.
我的朋友大水嗑药自杀了。我至今仍不明了她是因为嗑药而自杀还是因为自杀而嗑药的。总之,她的死因仅仅出于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上大学时,我们曾经以不屑一顾的爱情观宣扬自己的洒脱与放任,也因此,我一直很放心她与这个成熟男人的厮守,可最终她还是令人失望地破坏了游戏规则。她爱那个男人,就象爱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她不曾想过,若有一天,当身体的这部分被割裂并作为奉献给她的礼物,她所能感觉到的便只有痛和空,而这部分身体,也会从此仇视这样的割裂。她无法忍受远远凝视所谓最世俗的幸福生活,于是,选择了一种令别人耻笑令我们扼腕的放弃。或许,女人终究无法逃脱世俗的厄运,而我,之所以如此幸运地苟延残喘至今,仅仅因为我没有看见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她死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水,你留给了漠视你的人们一个永远的笑柄……看电影《生活秀》,结尾处,来双扬微笑着说:“我们受的都是我们自己找的。”不禁泪流满面。想起我们每天都在叫嚣的郁闷以及痛苦,无聊而撕心裂肺。
我决定和男友分手,静骂我简直象一个混蛋。是啊,我的每一次所谓恋爱都很短暂,其实无所谓分手了,原本,我们的开始就是我们的结束。当男友违背了我的生存原则,我们固然没有必要继续厮守。
这个城市已经被病毒紧紧包围,几乎所有的公司都开始放假。我已经在家闲置了半月,自己都觉得可笑,最后一次去公司时,我穿着薄毛衣和深色风衣,而现在,窗下的行人却已经清一色换上了短衫。夏季的风吹过来依然那么令人惬意,我最喜爱的季节来了,我却无论如何也快乐不了,我带着所有的倦怠和无谓,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沉。
北京的阳光比西安的阳光似乎更加灿烂,我止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令我精疲力竭的城市,我想,应该是最后一次想起张嘉了吧。19岁的那天,西安的阳光明亮得令人眩目,我在钟楼广场与他快乐地游荡了一天,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让我想起就会不禁微笑的回忆,我暂时地忘记了萧遥,因为有一个好男孩陪在我的身边。
2000.10.
——我和张嘉的故事就快接近高[chao]与尾声了。在这个古老城市沉沉的夜色中,我和他,开成了一朵美丽的花。突然有巨大的敲门声令人恐惧地撞击着我们的思维,萧遥的突然闯入让我们的故事划上了一个极具戏剧色彩的休止符。我带着看热闹式的心情站在楼梯旁,欣赏两个男人并不清晰的争论,随后,我的视线中映出了鲜血和撕打的场面,我迅速地回到房间,我有恐血症,我困了,想睡觉……
我后来才知道,那晚萧遥无限凄然地告诉张嘉:他后悔了,想带我回去。呵呵,真是一个傻孩子,他难道忘了,我和张嘉离开的时候,便对他说了声“拜拜”,是“拜拜”,而不是“再见”。
我离开西安的那天晚上,张嘉陪我坐了整晚的公车。我们渺小的身躯被包容在公车沉重而庞大的空间中,穿行于西安绚丽且温柔的夜色中。我平静而忧伤地坐在前门边,他在我身旁站成了一座山,我但愿这样的场景没有终点,直到被生命雕刻成一朵永不风干的花儿。
第二天,我坚持没有让他来车站送行。我说过,自己注定要独自承受生命中的每一次上升、坠落、以及——旋转。列车在孤独的夜色中穿梭,并且划过一道道于我已不再陌生的风景,而我的生命却带着轻盈的沉重飘回了西安。
第三天的清晨,我回到了学校,这座城市正令人窒息地飘着小雨,阴霾、沉闷。我有一种想要退学的强烈冲动,我想去西安开一个花店,在那个灰暗的城市,厮守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丝亮色。
我和张嘉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没有原因,只有避免不了的分手。
那之后,我便极少上网。却依然很颓废,不论在剩下的两年大学时光中,还是在我独自一人飘零于北京并不可爱的街头。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人充实且平静的生活中去,但是我生命的轨迹已滑落得太远太深。我将自己的oicq号永远地尘封了。“堕落花园”的消失于网络不过是一个虚拟生命的结束,而于我真实的生活中,她却依然定格,并且久久地存在,因为在她短暂的生命中,曾经构筑起了一个年轻女孩遥远而美丽的希望。
2003.5.4.
我草草地为这篇文章收尾,因为今天晚上坐在电脑前,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刚刚下了决心要与远方的男友分手,他已经有半个月杳无音信了,可仿佛受到了魔咒的召唤,几分钟前,他突然给我电话,让我不禁哑然失笑,果然是男人的恰到好处。
有人在唱:“如果有一天,天与地的爱情有了结局,我愿化作紫黑色的蝙蝠,飞下地狱找回我的爱人。”所有的男人都骄傲地相信自己是某个女人世界中的天使,甚至能感觉到头顶的光芒和背后的翅膀。可蝙蝠是飞不进天堂的,蝙蝠不要美丽的天使,蝙蝠只要——人间的白天与黑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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