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把影子放在身后,垂柳的脸庞羞红了江面,一支摇曳的渔歌,荡起水中的梦乡。炊烟袅绕着从断竹镇腾起,被拦路吹来的风散去,轻轻的撇下淡淡的一片朦胧的烟痕。
“白云还荡在水面上,夕阳还留在波浪上,一支渔人的木桨,把黄昏赶进春夜。”断竹江上渔人收起了渔网,在歌声里准备打船上岸,哗哗啦啦的声音在断竹江上搅拌着一江的春水。肖尘捞起袖子露出的半个手膀子麻利的将鱼网和鱼虾收好,吆喝了一声,“走勒——鱼虾进仓了,鱼船回家勒。”
他高声的朝隔望的江岸喊,“烟儿!烟儿!”
隔岸上没有回答。
肖尘猛的弹出桨,船和人一样,像箭一样的向岸靠了去。他把船牢揽在江边,跳上岸,睁着一对乌黑闪亮的眼睛四下里瞧,两道浓眉紧紧的收住,有些焦急,他心里忽的一愣怔,妻子身怀六甲有八九个月了,虽然他一再叮嘱不要像以前总来江边等他,但她总是任性教人疼让,又让人怜,莫非是……不也往下想。他惊悚的拨腿就往前跑。
一口气跑了好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怕是这夜里要下雨了,烟儿,你可别千万别出什么事。肖尘低下头,加快速度。
半刻钟的时间,肖尘已经站定在自家门前,意外听见婴儿响亮的啼哭,他又惊又喜又慌的推开竹藤编的小门,大踏步的走向内室。
水烟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手中怀抱着一个白玉红润的婴儿,肖尘扑过去,忙不迭声的喊,“烟儿,生了,烟儿,生了。”
水烟虚弱的笑着,“是个女儿。瞧,她的眼,她的鼻,多像你。”
肖尘俯身在水烟脸上低吻一记,轻声道,“辛苦了,谢谢你,烟儿,让我当爹了。我当爹了!”肖尘小心翼翼的接过婴儿,一目的疼爱说不出,只盯着粉雕一样的婴儿。“叫什么名字呢?叫什么名字好呢?叫宝贝,叫公主,叫……”
水烟好气的笑起来,“瞧你,还叫公主哟叫宝贝哟,你这爹当不会当呢?”
“我这是高兴坏了,高兴坏了。”肖尘腾出一只手抓住水烟的手说,“水烟,我高兴坏了,我们在一起了,还有个小公主了,我真高兴呢!”
水烟幸福而满意的笑着,“听,下雨了——”
肖尘抱着婴儿,倾耳,雨像舒畅的少女一样,叮叮咛咛的声音,像美妙的歌声一样敲在竹屋上,肖尘回首瞅着水烟,“叫她雨童好不?”
水烟点点头,“雨童!”
水烟总觉得,烟雨,仿佛是属于江南的。
江南,在烟雨里朦胧,在烟雨里沾湿着行人的眼,一场夜雨醒来后,所有的记忆都敲响,在耳边回荡。
男:层层的波儿绿,船上的妹妹,网到鱼没?
女:阵阵的鱼儿欢,船里的装满舱。
男:船头的风儿大,妹妹莫要船头坐。
女:阿哥阿哥,撒下了一网,收上了一网,十五十六的赶上集,辛苦换得来甘甜。
……
农历十五,断竹镇上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挤满了人,有的拿出特别拾拣的鲜鱼鲜虾,干鱼干虾,烟熏的,盐烧的,晾晒的,酸辣的……一一陈列在地上铺起一张半新不旧的竹席上,叫喝着几文钱几两钱一斤或一两。也有从这个摊子跑到那边的摊子上,询价问价,少一两钱一两,少一文钱一斤。各样的声音,眼花缭乱的拥挤着小镇,把小镇从底到头的热闹着。
肖尘跟着父亲站在他家的地摊边,招呼着或寒喧着和过往的人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肖尘是显眼的,他并不像一般的渔人一样黝黑,他的脸色和露出的膀子都是白色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肖尘是骄傲的,虽然他和周围那些属于同类,但他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显得辛苦,而是安然的跟着父亲早出船晚收网,吃着挑下来鱼混煮的饭,或是拿一块咸鱼和着烫熟的面饼塞进肚里算作一餐饭。他看着人来人往,眼里饱满了睿智而坚定。
“肖大爷,你家的鱼货越来越多。”一个粗壮的汉子冲肖尘看了眼,向肖尘父亲说,“比往年多得多呢!”
“是啊,是啊!”肖老爷骄傲起来,“我家娃回来后,我都不用出江。娃儿力气有,不省着用,拼命似的出劲,一天拉回满满的舱。”
大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肖尘,“小伙儿不错。”他捶了一记肖尘的胸膛,“哟,壮着呢!敢情小伙儿有耍过棒子棍子的。”
肖尘心里一愣,脸上不动声色的说,“棒子棍子是没耍过,这木桨倒是会耍。”
大汉哈哈笑道,“好小子啊,贼啊!”
肖尘微微一笑,不言语。
大汉瞧一眼地上的干鱼虾,“你算算这些总共要多少钱?全给我。”
“老弟,你要这么多货干么?”肖老父愣头问。
“一共十两二十吊钱。”肖尘却爽快的回答。
“爽,爽快!”大汉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够不?”
肖尘看也没不看多一眼接过碎银,把鱼打包好递给大汉。
大汉一甩扛在肩上,迈开步,走了几步回头冲肖尘喊,“小伙儿,你叫肖尘是不?”
肖尘点头,听见大汉哈哈的高笑几声,混进入群。
肖老父盯着人群,眉间隐隐的泛起不怏,对肖尘说了句,“回家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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