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不喜欢高声讲话,站得远远地打手机。 领带松松的挂在颈上,慵懒随意
,气定神闲。
阿来收回眼神,继续打一份报告。她是工程部的文书,他是这个部的建筑工程师,
半个月前,从总部所调过来。
方宇合上手机,回转身来,视线在经过阿来时停了一下。她长发披肩,刘海微翘,
神情悠然,不像在打字,倒像在弹琴。
正巧阿来抬头,隔着玻璃门,冲他微微一笑。
方宇心中一动。
下了班,方宇收到一条短信:“蜘蛛有几条腿?阿来。”
“当然是八条。”方宇玩味的笑笑,这种小儿科。
“错啦,我刚刚切断了两条。呵呵,阿来。”
方宇拨过去,可是听到语音提示: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好奇怪的女孩子,方宇想。但是,他已经有兴趣了。
晚上沐浴过后,方宇站在镜前擦干头发,审视着自己,非常满意:浓眉俊眼,挺鼻
朗唇,身材依旧很好,时值中年,腹部的六块肌肉也并没有变成六条香肠。最近又被委
以重任,全面接手工程部,事业正如日中天。个人问题不急解决,反正身边从不缺女人
。
他朝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响指,得意地扬起嘴角。忽然他发现镜中好像有一个人影,
影影绰绰的像是那个阿来。心下一惊,赶紧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不会是想她了吧?方宇这样想着,才认识半月而已。笑了一下,去睡了。、
阿来仍旧坐在电脑前弹琴般打字。她总是比方宇早到公司。方宇经过的时候,走路
有风,扩散出一种霸道的淡淡古龙水味道,很绝对。阿来眼中闪出两小丛火焰,这使她
站起身来,轻轻开口:“方工?”
“哦?”方宇折回来,望着她。
“这是你昨天让我影印的五份图纸。”阿来递过来,方宇注意到她有很长很白的手
指。
“谢谢!”方宇接过,不只是谁先碰的谁,两指相触的一瞬,方宇心中一热。
阿来在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将眼睫毛垂下。
“昨天,为什么给我发短信?”方宇笑笑,问。
“朋友发给我的,有趣,就转给你了。”阿来屏住气说。
方宇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小鼻子小嘴,还略带这些稚气。脸的底色很白,腮边便抹
了淡淡的胭脂。怎么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或许这样的脸太大众化了。方宇不再多想,
放下诱饵:“可不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方宇按常理推想,女孩子对这样唐突的邀请一般都会先假装推辞的,可是对于他呢
最后又都会答应下来。但是他看到阿来眼中一亮,继而爽快的应道:“好啊!”
有点意外。
阿来话很少,一直小口小口地吃饭。方宇觉得她很温顺,又可爱,不同于以往的女
人,心中不禁蠢动。于是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打出招牌式笑容:“考虑一下做我的女朋
友?”
阿来笑起来,抽回手淡淡地问:“那么文芙怎么办呢?”
方宇脸色一暗:“怎么你知道她?”
阿来眼中射出戏谑:“当年你在总部那么有名气,身边流燕飞莺不断,和你关系最
为长久的一个,自然人人都知。”
“那么你便知道我们已不再来往了。”
“可是她怀了你的孩子。”阿来拿掉吸管,不紧不慢地告诉方宇。
这是方宇最为郁闷的一件事。他不喜欢女人怀上他的孩子,因为他还不想结婚,怎
么容的下私生子?到时候都哭着喊着来找爸爸,他还怎么安心工作,未婚有子也不是什
么好听的事情。这个消息让他情绪大减,甚至苦恼。
回到家他在电话里撕掉白天的形象,大声吼着文芙:“怎么你还没把孩子拿掉么?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文芙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那头哽咽起来:“我是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况且……
况且我说过我不会麻烦你什么……”
“现在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了,不可能拿掉了,阿宇,你不要怪我……”
方宇紧锁眉头靠在沙发里,喘着粗气。许久他无奈地对仍在啜泣的文芙开口:“好
了别哭了,你还是到这边来吧!”
阿来仍旧静静地做事,淡淡的微笑。方宇因为文芙的到来,自然不便对阿来再表示
些什么,阿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一天阿来突然拿给方宇一顶小小的帽子。方宇诧异地问:“这是做什么?”
“给宝宝戴的呀!”
“你怎么知道文芙明天……”
“我只是猜的,觉得反正要用的上的。”阿来笑笑,离开了。
方宇陪着文芙,在走向产房的走廊里握紧她的手。文芙一直很紧张地说:“阿宇我
好怕啊!”方宇只好一直安慰她:“不要紧张,没事的,没事的。”当医生护士们将文
芙在病床上安顿好之后,方宇亲了亲文芙的额头,便出来坐在长椅上等。
这时他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周一方宇很早就去上班,阿来却依然先他而到,已经坐在那里了。方宇走过来说:
“早啊,阿来。”
“早上好,方工。”阿来抬起眼,“那小帽子合适么?”
“用不上了。”方宇叹息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那么文芙……”
“文芙回她母亲那里去修养了,毕竟她妈妈比我会照顾。况且我每天这么忙。”方
宇松了松领带,“我要去工作了,或者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阿来笑起来:“方工居然还这么有兴致,那么好吧。”
望着方宇满意离去的背影,阿来慢慢敛起笑容,目光随即冷了下来。
方宇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事业有为,年轻多金,正属钻石王老五那一类。这样的条
件可以征服许多女孩子。他已经有了下一起的目标了,那就是阿来。
倒不是因为她多漂亮多有女人味,只是她很让人捉摸不定,他喜欢这样的猎物。若
是像文芙一样纠缠不休,怕是早已生厌。
周末给阿来打电话,她终于答应明天来他家做客。这意味着什么呢?方宇兴奋的打
扫着房间,生出许多美好的幻想。
他把沙发的靠垫摆正,发现了那顶被压在下面的小绒帽。粉份的带着两只绒球,很
可爱。方宇伸手去拿,焉地触到一团冰冷柔软的东西,当下一声大叫,将帽子远远的甩
在了地上。
方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看到从帽子里慢慢爬出一只肥肥的蜘蛛,灰褐色的身上
还带着黑点。方宇从小就害怕昆虫,尤其是这种相貌丑陋且身体柔软的东西。等他反应
过来拿起拖鞋想去拍死的时候,那只蜘蛛已大摇大摆的爬进地板和墙壁的缝里面去了。
方宇很败兴,走过去提起小帽子,不料手指上又掉上两条小黑虫子。他吓坏了,仔
细一看,不是虫子,分明是蜘蛛的两条腿!“真见鬼了!”他恨恨地说,把小帽子也一
起丢进了垃圾桶。
阿来如约而至,穿着黑色的立领旗袍式紧裙,头发挽了一个髻,小脸仍是素白的。
方宇眯起眼睛打量说:“阿来你今天可真迷人!”
“是么?”阿来笑着靠过去,方宇闻到她身上的香水,柔腻模糊,暧昧得充满挑逗
。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她。
“哎……”阿来推开他,“我想歇一下。”
方宇于是替阿来倒了杯红酒,两个人听着音乐聊了会儿天。
阿来问:“文芙现在过的可好?”
方宇有些不悦:“干吗提她呢,她现在挺好的。”
阿来笑笑,主动把手臂攀上方宇的脖颈:“你真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屋里花香弥漫,音乐流淌,阿来与方宇的十指相互纠缠。原本是春季,方宇却仍感
到阿来手指上的丝丝凉意,仿佛在不断地传到他体内。但他不忍放开,也顾不得那么多
了,因为阿来美丽诱人的身体。
方宇在想一份重要的设计图,他拿着咖啡,站在窗边,眼神飘向窗外。理了理头绪
,他回来坐下。忽然他注意到,他的电脑正在显示什么仿佛是个电影片断。明明记得是
屏保状态呀!他好奇的开大音量,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座古老的城市。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他们都穿着古服。看来是个古装片,
方宇想。这时画面里出现了三个人,一对年轻夫妇,男的背着个大口袋,扶着身边的妻
子。那女子看起来明显是怀孕了,一只手不断地抚着挺起的肚子。他们后面跟着个十一
二岁的小女孩,低着头默默地走,看不清脸庞。这有什么意思啊,方宇刚想关掉,忽然
画面一转,变得十分喧哗。
像是一个官家的宴会。一些高官贵族模样的人边吃小吃边看歌舞。在角落里,一个
年轻男子正在认真弹琴,后面一个小女孩击鼓相合,旁边那位女子正在唱着一首细柔的
曲子。正是街上那三个人。看来是江湖上卖艺为生的,被招进什么府中演奏吧。原来那
男子口袋里装的是一架琴。方宇看那男子弹得十分投入,又长又白的手指灵活的来回跳
动,琴声便悠扬的溢出来。
这时有人一声通报:方老爷来啦!方宇心里陡然一惊,莫名地背后窜起一股凉气。
那位方老爷摇着扇子踱进来,不断有人向他问好。经过那三个艺人,他倒停了一下,眼
光扫视了一遍,在旁坐下了。
方宇有点口干,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定了定神,继续看。
画面却又变了。一个有着半个月亮的夜。隐隐的好像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拖着一个
挣扎不止的男人往外走,一个女人的哭声不断传来。忽地,方宇看见一个家丁举起一只
斧头,挥了两下,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刻布满夜空,屏幕上忽然出现两只血淋淋的断手,
那血仿佛溅满了屏幕。方宇拿咖啡杯的手一抖,“啪”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来闻声过来:“方工,你没事吧?”
“没……没事,”方宇勉强笑笑,“看了一个有点吓人的片子.”
“什么片子?”阿来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一边扯起淡淡的笑,问道。
方宇向电脑一指,又呆住了,此刻电脑上正静静地闪着屏保。
“什么也没有啊!”阿来站起来,拍了拍方宇的肩,“方工,你太累了,该好好歇
歇了。”
方宇只觉得肩头一片冰凉。
方宇被这件事搞得很郁闷,工作起来也不再得心应手。几个设计图样都被上面驳回
。
也没什么兴致再找阿来。阿来也不来缠他。他隐隐地觉得阿来很奇怪。
这晚却梦到了她。
阿来依旧恬然地笑,走进他问:“方工,你这双手对你的事业是不是很重要呀?”
方宇说:“那当然,就靠它来设计工图呢!”
阿来叹口气说:“一个以琴为生的人,这手也一样重要吧!”
方宇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阿来却凛然起来:“你何以还要把那婴孩害死呢?”
方宇大惊,扯起阿来:“你别乱说!”
阿来却转身跑了,一径跑走,方宇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居然跑进了那个有着半弦月
的夜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家丁的喊声,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哭声。他仔细看去,那抹
小人影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几个家丁咕哝着:“算了,那小丫头找不到了!”“就对
方老爷说掉进池塘淹死了。”家丁们说着远去了。
那个被砍断双手的男人此刻却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跑起来,一头撞在那棵大
树上,慢慢滑了下去。
天空那轮半弦月瞬时暗了下去,那个小女孩,转身飞奔,消失在了夜色里。
却又传来女人分娩时痛苦的叫喊,一会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只一声便停了。
方宇看到一个被勒死的死婴飘浮过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他迎面冲来。
方宇大叫一声,一急,醒了过来。窗外的一抹月牙冷冷地射进微光,他僵坐在床上
大口喘气,冷汗直流。
强打起精神去上班,阿来却没来。
刚坐定,一通外线电话便打进来:“方宇么?你过来一趟啊,文芙出事了!”一个
老朋友急急的声音。
方宇只好临时向同事通知了一声,开车匆匆地赶过去。
三个小时后,方宇出现在文芙面前。他刚一下车,刚刚镇静下来的文芙立刻大叫起
来:“你这个凶手!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刽子手!我的孩子……”文芙歇
斯底里地冲过来要抓他。
众人只好重又把文芙抓住,好歹拖进了屋里。
“怎么回事儿?”方宇喘着粗气问。
“她早上接了个电话后就变成这样了。”朋友担心地说:“她大概是疯了……”
文芙的母亲冲过来纠住方宇的衣襟,哭问:“你到底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好一阵喧闹。
直到赶来的医生给文芙打了针镇定,初步诊断后,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方宇开车回家的时候,已是暮色降临。他揉着太阳穴,近来的生活简直太乱了。把
车停在一家酒吧的门口,他走进去坐下来,清理头绪。
会是什么人给文芙打电话呢?那个人对她都说了些什么?
忽然方宇想起一个人:阿来!
这时手机响起,有短信袭来:“我嫂嫂后来也疯了,阿来。”
方宇气急败坏地拨回去,吼道:“你少这样的装神弄鬼!以为我怕么?”
传来阿来淡淡的声音:“方工你怎么还拿得住手机呢,你的手不痛么?”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袭上方宇的双手,手机一下子滚落在地上,方宇只觉得胸口一
热,一腔鲜血就要从嘴里喷出。
经医生的诊断,方宇患了严重的手部关节炎。
打针吃药都无济于事,手指日渐肿胀,已不能弯曲了,僵直得像木棒。
方宇向公司请了长假,他决心要不惜重金诊治。
那个阿来,也没有什么消息,方宇心头早已是一片混乱,不再去想。
方宇来到全国有名的骨科医院。医生说:“我们可以为你开刀手术,换上塑料关节
片,然后常做手部运动,可以恢复得很好。”
“可不可以拿笔作图呢?”
“应该没问题。”
手术的时候,方宇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中充满希望。忽然,一个小
黑点慢慢的在上面移动,方宇定睛一看,是一只蜘蛛!而且分明少了两条腿!他心慌了,
张嘴想喊,那怪虫却不偏不倚地掉下来,直落到他嗓眼里。忙于手术的医生护士谁都没
有注意到这一秒,方宇心中一急,顿时昏了过去。
第二天许多报纸都在报道:有名的骨科医院却出现了医疗事故,病人的手不但没有
治好,反而溃烂化脓,十指不保。
方宇又做了一次手术,这次的内容是切除。
公司遗憾地发来了解雇书和医疗津贴。
同事们陆续来看望方宇,方宇一脸死灰的倚在床头,穿过所有寒暄,他忽然问:“
阿来呢?为什么她没来?”
“阿来?”一同事说,“她一个月前就请假回家了。”
“对啊,她可能还不知道这次事故。”
“对了,”那位同事接着说,“你调来那天她刚好请假,你怎认识她?”
方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为什么请假?”
“每年她哥哥的祭日她都要请假。”
“那……那个文书……”
“这一个月我们没有文书。说要给你调过来一个,你总是摆手说不用。”同事有点
惊讶地说。
那这一个月来隔着玻璃门与他相对的女子,跟他吃饭甚至上床的女子,是谁??
方宇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也不知是何时,窗外已是黑天了。同事们都走了,方宇却看见一个人影在往
花瓶里插花,待她转过身来,方宇倒吸一口冷气:是阿来。
仍是一身黑色立领旗袍,头发挽成一个髻,素白着小脸。
“醒啦,方工?”阿来柔柔地问,把一双冰凉的手贴在方宇脸上。
方宇浑身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我这双手飘不漂亮?”阿来在他眼前晃着,“我也会弹琴的,虽然当时我击
鼓。”
阿来又俯在他耳边说:“你听过我哥哥弹琴的,很动听,对吧?”
方宇从嗓眼里挤出一声尖叫:“那不是我!”
“不错,”阿来笑了,“那个砍断弹琴艺人双手,逼他致死,抢人妻子杀人子女的
方老爷不是现在的你,但是,杀害自己亲生骨肉逼疯自己女人的人却是你!”
方宇惊恐的睁大眼睛。
阿来坐在他床边,接着说道:“方宇你够狠啊,为了自己的事业前途,不惜花重金
买通助产医师,在打止痛剂的时候把另一剂药也推进了婴儿的身体里。下生来就是死胎
,你想的真绝!”
“你若是肯善待那个婴孩,爱护那个女人,或许今生命不至此。”阿来冷笑起来,
“但你仍旧做孽,前世你命大难绝,这次你可活不长久了。”
方宇又惊又怕,一急之下,猛地惊醒。
病房里空空如也,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难道又是梦吗?
方宇勉强地走到窗边,窗外的天空高挂着半个月亮,照尽了千年来的所有罪恶。他
艰难地用无手的双臂抵开了窗。
第二天当地报纸纷纷报道:某公司一位高才因病而跳楼自杀。真可惜了那样一位将
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优秀人才。
也难怪,虽然楼层不高,但坠落的时候头撞在了电线杆上,顿时迸裂,怎能不死呢
。
公司里的同事长吁短叹:“搞设计的人怎能没有手呢,遭受这样的打击,任谁都承
受不了啊,唉!可惜了……”
“那么有前途的年轻人,怎么偏偏这么坎坷,命啊!”
更有多言的同事,七嘴八舌地对刚休假回来的阿来讲述着件大事。
阿来把包放在桌上,嘘了口气,静静地听那些同事说完,然后叹道:“这样的消息
真让人伤感,我们来听首古琴曲放松一下吧!”
“什么曲子啊?”同事好奇地问。
阿来打开电脑,轻点鼠标,一阵夹杂着鼓点的悠扬琴声弥漫开来。
“曲名叫《半弦月》。”阿来应着,眼神空空地望过玻璃门,一朵惨然的淡笑慢慢
的浮在她素白的脸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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