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去海国，寄情山水。暮不觉眠于芍药花下，得一梦，也感回肠。遂执笔于灯下记之，贻笑大方耳。　

姑苏，端盛侯府，殿宇轩然、亭台有致。后园池沼婉嵌其间，红莲映日、碧柳轻拂，间或彩蝶翩然、歌姬笑语，一派恬然欣瑞之气。　

曲廊外，一个尖尖的小女声喊到：“哥哥们，快放下那盆金鱼！”看去是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罗衫绮裙，比那送福童女还喜爱三分。“兰妹，这条鱼快死了，还不如喂了猫去。”二哥说。“瞎说！我才喂过她来着。”兰梦执词道。“你看鳞都快退完了，还有什么好活的？”二哥把鱼盆端来让兰梦看。“和她小孩子家，费什么口舌，那只老猫怕是早饿了，快走吧。”大哥不耐烦的说。“讨厌……呜呜……金鱼给我……呜”小兰梦倚着栏杆哭道。“嗯！什么事啊？”一个深沉的男子声音。“哦，父亲”两个少年有些失错。“父亲，哥哥们欺负我，拿我的鱼……呜”小兰梦向父亲哭诉。端盛侯上来看看那尾金鱼“喔，不很活泼呢”“啊！好了梦儿喜欢就养着”端盛侯笑着对兰梦说。“谢谢爹”兰梦捧着鱼盆走了。端盛侯对两个男孩说：“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快去书房用功！”“是”两个男孩怏怏退下。　

转目寒食，“春城无处不飞花”。“小姐，别哭了，把小金鱼盛到木碗中，顺隐溪放了，入了大江大海，说不准成了神仙，还来找小姐呢”“真的么？容嬷嬷”兰梦无助的说。“我何时骗过小姐，来放了吧”“嗯”“好喽，以后就会回来找小姐喽”“呵……呵呵”兰梦泪痕未干的脸上，漾开一朵笑。　

十载后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兰妹，原来你在这儿啊”“哦，二哥”兰梦起身让坐“呵呵，琴奏的越发好了，只是寂寞些。对了，父亲座下新来了位先生，还带了个女孩儿，父亲让你去见见。”二哥道。“好，就来”兰梦欣然道。　

北书房。“啊，侯爷家学渊源，二位公子亦饱读诗书，想来小姐也是端庄娴静，聪慧过人。老朽怕才疏贻误，上愧侯爷呀”“梁员外过谦了，两个犬子日后还蒙员外费心。到是小女，唉，偏命苦，生下来没了娘亲，也没个姐妹扶持……只是我平日里宠着，有些娇惯了。”端盛侯道。立在梁员外旁的他的侄女水心听了，暗自慨叹一番。　

兰梦来见过了梁员外与水心。二人年纪相仿。只见水心两弯秋月眉，一双水杏眼。玉脂凝白，有几分文姬之态。兰梦遂挽了她的手，在廊下说些话儿。侯爷点头微笑道“我看她两个甚好，梁员外可愿意让水心做梦儿的陪读？”“侯爷抬举，感激不尽”梁员外忙道。　

次日，便行拜师只礼，那梁员外只要教授二为公子，兰梦是来去自由的。每日里，兰梦只同水心下棋、描花，或者做些女红之类。水心言谈举止丝毫不逊侯门之家，骨子里却多几分谦让。兰梦心下喜欢，只管以诚相待。没几日就混熟了，仿佛离不开谁似的。　

一天二人正在绣花，兰梦突然说：“哎呀，该死。”“小姐，怎么了？”水心问。“这几日浑玩了，也忘问了你的生辰年纪。”兰梦说。“小姐好记性，不是一般大的么？”水心笑着说。“虽如此，也还有个月份生辰，我是十月初七的，你呢？”兰梦继续说。“我是九月的，哪一天的记不得了。”水心说。“啊，那你是姐姐了。”兰梦丢下手中的针线说。“小姐，快别这么说，水心受不起。”水心慌忙道。“呵呵，瞧你，我们且在闺中称了，又与他人无碍，何惧哉？”兰梦道。“这……”水心犹豫。兰梦童心上来，不由分说将水心拉到一棵含苞欲放的玉兰树下，两人念叨行礼，到也认真。“呵呵，好了。从今时起你就是姐姐了，姐姐，好姐姐。”兰梦连珠般说完，偎进水心的怀抱。“啊，妹妹”水心吐出二字时，红云早染透了两瓣粉腮。　

从此两个女孩同桌共枕，无话不说。一日晚饭后，兰梦禁不住问：“怎么从不见姐姐吃鱼，不喜欢吗？”水心心里咯登一颤，遂说道：“啊，幼时染疾，郎中交代要单忌了鱼。所以不吃。”“哦，什么病啊？”兰梦侧头问。“并无大碍，咳嗽罢了。”水心道。“咳嗽？”兰梦嘟着嘴想。“哦，我去看看那只金丝雀喂了没？”水心说着走到水榭上。兰梦跟出来。“你出来做什么，这里风大。”水心说着便把纱衣脱了给兰梦披上。兰梦靠在栏杆上望月出神：“算来也是孟春了吧，外面怕是游人如织了。”“要不明日备车，我陪妹妹出去走走。”水心道。“最好不过。”兰梦笑曰。　

次日拂晓，备车出游自去了虎丘山。但见莺啼燕舞，柳绿花红；男女老少，神采飞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兰梦与水心携着手尽情游玩。行至剑泉边时，二人都累了。“妹妹你且坐一下，我去找点水来饮”水心说。“也好”兰梦竟自拭着香汗娇喘着说。水心还没走开两步便听见兰梦求救。上前去一看是一伙泼皮无赖。“啊哈，又来了一个小美人儿，大哥，咱们兄弟今天好福气了。”一个说。“光天化日，岂容尔等作歹”水心正色道。兰梦躲在她身后却筛糠一般。“少费话，上！”领头的一喊，众泼皮群上。那水心岂是等闲之辈，几下收拳展腿，泼皮们便倒了一地。待收拾领头的时，却被那厮颈上的灵符击了下来，顿感通身无力。头子一看得势，横将压来。水心忙运了体内真气，气障将他弹出几丈开外。“兄弟们，这丫头吐血了，上！”一个说。果然，水心由于刚才用气过猛，嘴角挂了一行血。恶徒见状正待反扑，哪料才挪了半步便又一个个应声倒地，叫苦不迭的散了。出手相助的是一位少年，皂衣青衫、面貌英武。“啊，妹妹”水心顾不得自己，忙去搀扶早已昏迷的兰梦。少年取出一颗丹药与兰梦吃下，“姐姐”兰梦轻轻睁开眼睛，闪烁着泪花。水心亦是悲喜交加，转而向少年道：“多谢义士相救，请受水心一拜”“姑娘快请起，我迟来一步，让姑娘们受委屈了”少年还礼道。“我看姑娘你负了伤，这位姑娘也受了惊吓。不如到小观调适片刻，以为如何？”少年道。水心兰梦相视一看就随少年去了。　

道观就在山下，不大，却清幽宜人。水心稍服用了些调息的药，兰梦轻啜了几口淡茶安神。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清风观。少年名叫李直，是俗家弟子。老师傅太虚子是武林前辈，且精通音律，还与端盛侯有些交情。差不多时，太虚子命李直备了马车，护送两位姑娘回府。　

几日里无话。但水心早看出兰梦暗自喜欢上了那个李直。托词说兰梦想学琴，侯爷便把太虚子请了来，也为叙叙旧。李直是自然随同的。从此，兰梦与李直常能相见，四目传情，也未可知。水心自那次出手后，伤了元气，十几年的修炼眼看要付诸东流，实有不甘。现在兰梦也找到了心下所爱，无须牵挂了。虽然自己也钟情于兰梦但毕竟二道有别，况兰梦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思前想后一整夜，拿定了主意。伪函一封假说母亲病重，要还家。端盛侯命人备了舟车，一路伺候。少不了兰梦又与她泪水一回。　

晚秋，落木潇潇，掀起无尽愁……　

“小姐，吃一点吧！身子要紧啊”一个丫环说“是啊，小姐你就吃一点吧”另一个说。兰梦不说话，侧卧在床上，呆看着帘外的秋叶。“什么规矩，输了兵从我们家拉人去和亲，真是乱了，他们那王府里就找不出公主小姐了么？”紫檀屏风外，二哥愤愤不平的说。“行了，人都让王妃见了，认干女儿？干女儿是那么好做的么？”大哥说。这句进了兰梦的耳朵独不好受，禁不住又哭了起来。“二位公子，快别说了，怜惜怜惜姑娘。”容嬷嬷老泪纵横的劝着。两位哥哥摇头叹息着退去了。　

和亲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藩使已经递交了国书礼物，就等着接人了。李直在清风观里也是困兽一般，出言要把兰梦抢回来。太虚子怕他冒失，亲自将他看守。　

一天夜晚，兰梦刚刚睡着，就闻见一阵琴声，隽婉别致，下床一看原来是水心在弹奏。　

“姐姐怎么是你？”兰梦惊愕　

“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吧！妹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曾放掉一只金鱼？”　

“金鱼？”　

“不错，那只鱼本来要被你的两位哥哥拿去喂猫，姑娘将其救下，悉心照料，后来放于江海。”　

“可是，那只金鱼不是已经死了吗？”兰梦恍惚着说　

“不，我没有死，只是暂时晕去。待苏醒后已经顺流到了江海，修炼了些道行，却丝毫不忘妹妹的救命之恩。”　

“你就是那条金鱼？”兰梦抖着唇说，复想着以前的种种事。　

“对！好妹妹，我深知你如今的愁苦。我主意已定，化身为你去和亲。不！不要说什么。闭上眼睛，且随我来。”　

兰梦顿觉身轻如燕、腋下生风。　

片刻，感觉站定了，方睁开眼睛。而眼前却是李直，兰梦便一切都明白了。暗下想到：“姐姐一片苦心对我。”“走吧”李直说。扶兰梦上了小船，行渐远。忽听暗上女声唱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啊！姐姐！水心姐姐……”兰梦喊着撕心裂肺。“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歌声缥缈……多少哀愁

兰梦与李直后来隐居海岛之上，建了一座听涛小筑。每每西望故土，必吟《桃夭》常常潸然泪下，不问因由。　

五年后，兰梦产下一女婴，起名为鱼姬。从此无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