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胡金刀出言,双姝已各持短剑揉身而上。胡金刀回顾断剑少年,见他兀立未动,确知他无意出手,当下心无旁骛,凝神施展金刀,这才使出本身绝学。
双姝剑法奇诡多变,多走偏锋,大异中土各派,两支短剑飞花逐浪般于胡金刀身遭上下游走,刹时激斗了三十余合。那胡金刀混迹江南武林多年,却非浪得虚名之辈,加之心头大患已去,一柄金刀泼风似地使开,将周身护了个水泄不通,饶是双姝尽力抢攻,兀自攻不进去!
二十四桥左近三五十步开外,于湖石堆叠处遍植丹桂,有亭曰吹箫亭。此刻,古亭碧瓦翘檐上伏着两个武林人物,远远注视着桥上一番打斗,却是铁扇门欧阳一天父子。
欧阳一天低言道:“爹,这两个女子是何门派?武功如此繁复多变,却不象出自中土”
老者道:“不错!这两个女子剑招颇似大理段氏一脉,然则阴柔有余,沉稳不足,象是偷师段氏,却没有学到家!”
欧阳一天道:“先听得那李定说道什么‘红刀令’,不知何为‘红刀令’?”
老者一面目视场中恶斗,一面以低沉语调说出一段武林秘辛:“当年,江南武林有一十三个神秘高手声名鹊起,因人人善使刀法,纵横淮扬一带,气势一时无两,人称‘淮扬十三刀’!后来,这十三人突然销声匿迹,不再行走江湖,据传是因为得罪了百花门,遭百花门四处追杀……这其中原由却没几人知晓。胡金刀与李定都是这淮扬十三刀中的人物,胡金刀于十三人中排行最末,李定排行第十二,先前胡金刀言及‘潘十一’、‘郑老十’亦是十三刀中人。唯这胡金刀不舍江湖虚名,独自以金刀立身江湖,其余十二人均隐身极秘。这李定竟然做了建康知府,若非你我追查胡金刀,却哪里料想得到! 这‘红刀令’想是他十三人遇到危难时互传警讯的信物!”
欧阳一天道:“我二人接铁卢将军令谕远下江南,便是为了追查淮扬十三刀么……?“
老者急摇手阻之道:“嘘——,噤声!今后你我言谈之中勿得说出来历身份,切记切记!”
欧阳一天自悔失言,慌忙以手掩口,专心观看场中打斗。
老者忽然道声“糟糕!”,低呼道:“那白衣少女看来要伤在金刀下!”
只见胡金刀看似力有不支,左右支绌,金刀越使越慢,却忽地招式一变,格开黑衣少女连环三剑,将她震出丈余,身后卖个破绽,那白衣少女于空隙处一剑刺去,剑尖于胡金刀背部神道、至阳二穴飘忽颤动,眼见得胡金刀已然回身不及……孰知他如醉汉蹒跚,身形一斜,那剑已自后而前从他左腋下穿过,他手臂发力一夹,竟将剑身贴肉夹住!金刀霍然回转,抡圆了向那白衣少女颈项斩去,黑衣少女抢救不及,骇然一声娇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树下那少年断剑忽然上举,那树干上原插着李定的绿玉刀,剑身穿进绿玉刀柄上的圆环,向外一挑,那刀旋即倒飞而出,如寒星逐月般呜啸射去,在金刀上“当”地一撞,直将金刀荡开一边!
吹萧亭上这老者不禁暗赞:“好浑厚的内力!后生可畏也!”
却说那胡金刀吃这一撞,虎口发麻,金刀几欲把持不住,一时间魂飞魄散!那双姝往少年面上望一眼,明眸中盈满感激之色,却不出言,双双挺剑而上,又与胡金刀缠斗一处,似与胡金刀有甚不共戴天之仇!
十余合之后,胡金刀稳住阵脚,刀法恣意纵横,势大力沉,终究是技高一筹,隐隐又占了上风。再斗五六十合开外,已将双姝剑法变化参详悟透,熟知这两支短剑尽走偏门,而两人内力均平平无奇,却似未曾经明师点拨,看去咄咄逼人,实则哪里伤得胡金刀片衣只甲!金刀数次均可施以杀招,叵耐那断剑少年虎视在侧,心知如下杀手,那少年必不会等闲视之。当下心念电转,暗思退身之道。又斗数合,金刀忽然风车般旋转起来,身遭三步之内金光重重,风雷涌动,这一招乃是胡金刀平生绝学“佛光普照”!
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双姝手中短剑已被绞落,那白衣少女在刀风逼迫之下,收足不住,上身倒仰,竟从桥栏上翻出去,黑衣少女急伸开手欲拉,孰知胡金刀在她肩头轻轻一推,二人惊叫连连,直向那桥下跌去!
断剑少年再次出手,但见他足尖在那一只小舟上一点,小舟御风飞去,在双姝将及水面之时,娇躯恰落于舟中,而小舟去势不减,竟向湖心射去。少年未见如何作势,只一晃,便来至胡金刀面前,断剑搭上他右肩,心下却念及有诺在先,未下杀手,只将目光冷冷注视在他面上。
胡金刀身形急退,挥刀格去。他练武之人,兵刃加身时,手上自然而然便使出招架之功。将断剑挡开,方退得三五步远,那少年如影随形,袍袖微动,断剑依然压在胡金刀左肩之上!胡金刀一招“云过楚宫”,再接一招“泪别凡尘”,皆是金刀刀法中的守势,闪过断剑,不住向后退却。哪知断剑如附骨之蛆,不离他肩头三寸之地,他进则剑退,他退则剑进,三番五次竟是无法摆脱!
那少年口中却诵经般数道:“一、二、三、四……”,直数到“九”,喝道:“你已使出九招,尚有二十七招!”
吹萧亭上,欧阳一天看到那少年奇绝身法,方知自己乃井底之蛙,不禁深为日间之猖狂汗下,面上微感发热!
那老者却皱眉道:“奇怪!这少年剑法与洞庭瘸丐并非同一路数,而这一身轻功更比当年洞庭瘸丐高出甚多,足以称冠武林!虽手持断剑,日前他话中却又似与洞庭瘸丐非亲非故……此人来历当真神秘莫测!”
胡金刀知道自身技不如人,相差实在太远,当下心如死灰,反手丢下金刀,凄然道:“我不是你对手,便是使上一万招亦是自取其辱,你也不必等我使尽卅六招,要杀要剐请便!”仰首闭目,束手就死。
少年日间曾被他使诈,金蝉脱壳而去,此时见他又做此状,只道是故技重演,断剑指上他咽喉,半晌,却见他依然闭目不动,形容枯槁,心内终是踌躇,不忍下手。因之武林中人将然诺看得重逾性命,绝不肯轻易违背,无信无义之人在武林中传扬开来必臭名昭著,寸步难行!
少年沉吟片刻,道:“今日暂且寄下你项上人头,再见面时,必杀无赦!”胡金刀默然无语,看看地上金刀,又看一眼少年,不敢久留,转身下桥如飞而去,刹时消逝在扬州繁华重楼之中。
那双姝从湖中摇转小舟,跳上岸来,到少年身边,双双道个万福,那黑衣女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近视之,双姝更显清丽绝俗,容颜娇美。少年似极少接触女流,闻言面带红云,微露羞涩之态,目光不敢对视,低低说道:“二位……姑娘,言重了,不必多礼”
黑衣女见他窘状,扑哧一笑,虽是方才险中生还,却立显出小儿女娇憨可爱情状。那白衣女较之安娴沉静许多,急以目示意,似责怪黑衣女不知礼数,又向少年行礼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姊妹日后定当报答厚恩!”
少年面色逾发红涨,说道:“不敢,在下鱼扬”
白衣女道:“原来是鱼大侠!不知鱼大侠与这胡天明有甚过节?”
那自称名叫“鱼扬”的少年犹疑片刻,赧然道:这……实难奉告,望二位见谅!”
白衣女微微颔首,亦不勉强,道:“我姊妹与胡金刀有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虽是你今日放过了他,我二人也必定追到天涯海角!”
黑衣女亦切齿叹道:“可惜我二人本领低微,竟打不过这恶贼!”
言迄,双双再向鱼扬鞠一躬,拾起短剑,道一声:“大恩容当后报,告辞了”,施展轻功掠下桥头,乳燕投林般纵身远去。
鱼扬回首向吹萧亭望上一眼,似早已得知亭上有人窥探,却不理会,将那金刀与绿玉刀搂在怀中,一步步走下二十四桥,沿着湖边树下小径翩然行去,口中吟咏前人诗句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时已晓日初升,朝霞万道,却非“明月夜”,各处街巷渐多行人。有百姓发现二十四桥畔李定尸首,即刻报官,桥上闲人百姓越聚越多。
老者对欧阳一天道:“我们须赶去瓜洲,雇船南下!”
欧阳一天道:“是去姑苏慕容世家么?”
老者颔首道:“不错!”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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