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瘫痪在床的三婶终于过世了。三叔的身体一直都比三婶好。瘫痪的三婶就一直都是三叔经佑服侍。原以为三婶要走在三叔的前面，没想到三叔倒先三婶而去。三婶差不多又捱了一年。这一年中，她一会儿在儿子处，一会儿住女儿家，到给了儿女们尽孝的机会。儿女们按照她生前的遗嘱，要把她葬在三叔的旁边。三叔是葬在家乡的土地。三婶也要跟着去。

人总是要死的。人死后也总以入土为安。逢着在家乡的土地上办丧事，无论是不是亲戚朋友，乡里乡亲们总是那样热情地来相帮。特别是象三叔三婶他们都已年过七十而逝去，这在乡里称之为喜丧，基本上全村的乡亲都来了。

首要的是帮忙设灵坛：他们有的相帮扎雨棚，有的跑上跑下买东买西，有的跑前跑后借桌借凳，有的为死者净身穿衣，有的放供果、燃香烛、化纸钱、点过桥灯，灵坛很快设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所有参加的人都要吃饭的问题：他们有的现起炉灶，有的借锅碗瓢盆，有的现买蜂窝煤，有的现买油、盐、菜、米，有的生火烧饭，有的淘菜切菜，……这不象小家庭的吃饭问题很简单，这也不象现在在城里，这些都办在饭馆酒店里。这就得要有懂行的人计划安排提调才行，每顿要煮多少斤米，弄多少个菜，荤素菜肴怎么搭配，早中晚怎么变化，这还真是另一套学问。这个提调人既要懂行，又要知人善任，村里哪些人会做些什么菜，哪些人适合跑堂上菜，哪些人抹桌洗碗，哪些人打整鸡鸭鹅鱼，让他们各尽所能，尽情发挥。这样的提调人，真还相当于城里饭店里的总经理！

家乡的农村仍然实行土葬。土葬就还有诸多麻烦。什么阴阳看地，道士做道场，还得有人来抬棺材送上山。当然，道士负责灵坛里做道场，阴阳负责山上挖金井，直至把死者的棺材放进金井入土为安。这些打下手、抬棺材、垒坟堆的，通通都得靠乡里乡亲们。

本来现在政府都提倡火葬，既卫生，又简单，可怎么在农村里推行不开呢？我悄悄地问我的堂弟。他回答我说那是你们城里在单位里的人才消费得起。因为你们有丧葬抚恤金。他给我对比算了一笔帐。什么殡仪馆租金，什么送宜宾火化，什么买骨灰盒，什么开追悼会请乐队，什么买公墓地，城里什么都得要钱，乡下人花消得起么？象这乡里，乡亲们都来相帮，无非就是吃点饭而已，而且好些亲朋好友多多少少都还要赶点“人亲”。他们的相帮，既热闹了场面，又实实在在干活。真正消费的无非就是办生活，请阴阳、道士，买棺材，买坟地几笔。起起上上算下来城里的火葬还真得远远高于农村的土葬费用。也真难怪！

他还说，象这老辈子去世，谁的后人不希望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呢？谁又不希望买一棺好地，让祖先荫泽后人大展宏图呢？

由此，他说起了阴阳道士。过去都说阴阳道士是迷信，其实他们就源于中华民族的传统本教——道教。道教中的学说好些还是有科学道理的。据说，现代的建筑大学里都还开了一门课，称为建筑地理学，其中就有好些祖先的阴阳八卦学说。听说，一本关于中国风水的书还传到了国外。而中国很早的太一算术，就源自“太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阴阳八卦学说。就是道士做的道场，那无非是乡里人的一种信仰，就象西方信奉上帝一样，这也是一种寄托哀思的手段和办法。

我还真正仔细观察了一下道士们做的道场。他们从了解去世者入手，弄清后人及亲朋好友，就着手写老佛，开火单，动响器，念经颂经……我仔细听，道士们颂唱的旋律是一种说唱音乐，随着颂经、念火单，旋律在不停地变换。可他们几个道士却配合默契，看得出来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动的响器，其实就是民间的鼓乐加唢呐，他们每人至少要动两样乐器。“叮叮当当，喽喽呛呛”，伴随着唢呐的悠扬，时而主持道士独唱，时而道士们齐声合唱，还真是有板有眼地在乡村的田野里激荡。特别是晚间守灵时，这样的乐音真的烘托出了热闹和排场！

我问堂弟，这班道士你们怎么请来的呢？他说，猫有猫路，耗子有耗子路。你没看见他们的主持人都配备了手机么？你看那个最年轻的徒弟最多不过三十岁，还读过点书的，很有点灵气，主持耽搁，还就是他顶着领唱。你不知道，这一行活路还真搞不赢，别处还等着他们去呢。

是啊，乡里这个市场多大呀！农民们的生老病死也得有人为之服务啊。他们的价格适当，服务到位，令人满意，自然活路搞不赢。这也是诚信使然！

那位阴阳在山上看地挖金井我没去看。我只是发丧那天去看了看坟地——三叔三婶挨着不远，他俩老好摆龙门阵。阴阳看地也还是满有人情味儿的嘛！

发丧那天够热闹的了。一路魂幡缭绕，花圈长长，火炮震响。抬棺材的号子声不断：什么“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一路送上山。阴阳道士的服务送上山。乡亲门的相帮也送上山，直到入土为安。除此而外，完事了乡亲们还得打扫战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