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地方在哪里?
在心里。
你知道吗?
不知道。
所以才有泪。
刚刚又落下四颗泪,我和孤灯下的影子。
萧瑟的秋风,吹落阵阵残余的花香。我站在窗前,身后的红烛摇红,大红的金丝帐内,一叠金丝绸被,两个镶了金丝银丝的鸳鸯枕,在一股瑟瑟的清寒里,伴着烛红荡漾着。
窗外风吹来,那些吹落的花瓣飘起来。
我记得有一双明静的眸子,笑意和风,在相同的时候,这样的残香里,这样的红烛影下,掀起隔住这双眼眸的喜帕。
仿佛那是许久前的影像,不,是三天前。
三天前。
“金如意,玉如意,真金盘,金丝子,金锁坠儿,金项圈,金帐钩,金元宝,银元宝;珍珠别针,珍珠簪子,珍珠耳环,珍珠戒指、珍珠镯子,珍珠项饰……。”
一抬一抬嫁奁抬着送到杨家的时候,我已经由杨家三少爷牵进正厅,炮竹响起来,司仪高声的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交拜。礼成!”
似梦非梦,非梦还疑是梦。我坐在柔软的绸被上,红烛隔着喜帕摇晃起来,我疑是梦,却非梦。
当真正知道非梦的时候,是他走进房的时候,淡淡的酒味迎面扑来,他极轻的坐在我身边,轻轻的掀起喜帕,至今不能不忘也不敢记着的眸子,明明静静的瞅着我。
“你娶的是柳如烟。”
他不语。
“我叫如烟。不姓柳,我没有姓,如烟是人家给的名字。”
他低下眼。
夜很深。
窗依旧是半掩的,风还在吹来,月,满了,正从东往西移,轻抚丝丝被秋风刮痛的伤痕,一声叹息如丝般悠悠传来,轻轻地撩开夜的静。
那时,花还没落,依旧花着,花在柳家的院子里,满院满院的花香,柳家小姐如烟带着我从花香的庭落里穿过,站在柳太太面前。
“你叫如烟?”
“是。”
我在柳家只说过一句话,一个字,就是这个“是“。我也多了人生的一段似梦非梦的故事,一天后,柳太太让穿上如烟小姐的喜服,坐上大红的花轿。
我是如何忘记了柳小姐和柳太太的叮嘱?也许,一切结束才是真正的开始。
杨三少爷叫我,如烟,如烟,你是如烟。
我不忍开口说话,怕出口,又会说错,又好像会错。
他拿起帐内一叠被子,铺在离床远几许的地方铺下来,笑着说,晚了,累了,睡了!
有些心痛竟是三生的,而三生却要倾诉万年,说上一万年,把瞬间凝固,山变成了海,海变成了山。
我是恍惚和恐慌的。
杨少风?杨少风?!我倦倦的支在窗上,轻在空气里一遍一遍的划着三个字。我倦了,初冬的倦意让我倦倦的慵懒着,是我怠慢着自己,再低低悠悠的细瞧以一种绝美姿态坠落、再坠落的丝丝花语,滴入空气里,沉到地里。自己有些像在云端,却有一个影子荡在心湖的底。
我们是远远的,看着。
杨三少爷保持着很优雅的风度,每天以地为铺,我忍受着,一种别样的心情,说不清。他眼里的明静覆盖了整间屋子里的烛火,似笑非笑的说,“你的心越来越跳得快。”
我羞红了脸,急急的放下暖帐,隔着暖帐回他一句,“但愿你不会睡病。”
我听见帐外一阵细微的声响,他也躺下,懒懒的说“不会”。
我相信心是会潮湿的。
是的,会潮湿的。也许,心是一滴固体状的液体,在孤独和寂寞里冰封着。
只要心融化,或是一湾抹愁的春水,或是一泓柔情的秋水,或是一碧清静的湖水,或者,只是一滴泪,只要流出来,就在人间很快很短的留一瞬,然后消失得没有方向。
于是,只有让它搁着。
我变得不再如几个月前温驯,性情大变,乖戾暴躁。少风,我已经改口叫杨三少爷少风,包容着,忍受着,在杨家好几次我差点喊出我不是柳如烟,他都极聪明极机智的替我圆说,杨家上下的议论不断的在各个院落流着。我的反常失性,少风,他只是用明静的眼眸瞅着我,终于,他说,如烟,你为什么不能当自己是如烟,你就是如烟,你就是柳如烟。
“我是如烟,不是柳如烟。”我非常固执。
“可我,娶了你,已经娶了你,你是我的妻子!”
“如烟是你的妻子,是柳如烟。”
他的明静如涣散开的轻烟,笼着水气,笼着雾,包围住我,包围了整个天和地。
我大吼一句,“我不是如烟!少风,你看清楚!”
“你勇敢些!你的突变,因为你懦弱,你不敢面对你的心。是不是?”少风也失控起来。
我顺手推倒窗上他特移进来送我的一盆兰花,“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
“好!”少风咬着牙,用力扭过身。
春花秋月,何时了?
我知道,他今夜不会以地为铺,我掩上门。独坐在窗前。
夜夜生歌,红袖添得香。
我知道,他又在尽情的挥去又一个夜晚。遥遥的,有笑语从无知的方向,隐隐约约的沉了又浮。
我竟想不到,少风带着叫嫣红的女子向杨老爷和杨太太申明纳妾。我坐在角落里,听着他非要不可的肯求,“她是嫣红,爹娘,儿子要了她。不管你们看待她,从今嫣红就是我的人,杨家的媳妇。”
我看着那个呼为嫣红的女子从他身后上前向杨老爷和杨太太躬身道安,有一瞬的,我产生一种错觉,似是故人。
嫣红成了杨家如少夫人。
我在那天晚上,关紧了门。
瞪着镜中的影子,落下四颗泪。
我从怀里拿起那把一直不曾离开身的小短剑。闭上眼,在黑暗中摸准方向,用力插下去。
三生的痛,原来真正痛的时候,这般脆弱,我在起伏沉浮翻腾在无边无边的深湖底。
“如烟,你怎么可以这样?”有声音耳边哭,在耳边喊,我辨得出是少风,我从黑暗中睁开眼,永远的明静是不会改变的,他抱紧我,“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嫣红像我。”我说。
“你都知道,你还要这样?”
“你去怡红楼只是喝酒。”
“你知道。”
“你每天都要在门外走几个来回,所以每天你叹息后,我才入睡。”
“你知道。”
“我娘恨我爹,更恨的是生下了我。她要我,要我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她说,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最好杀了他。不然他就会杀了你。因为他若是离你而去,负了你,背叛了你,你的生命就是死亡的。所以,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杀了他。”
我伸手移到胸口的短剑上,“这剑上是娘加了十二种剧毒炼成的。可是,娘知道,我杀不了你。娘说,我有一天一定不会拿出这把剑,所以她用自己的性命烙了一个印记在我生命里。她用这把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让我答应她,答应她要记得,杀了爱上的那个人。娘不知道,如果一定要人为情殇,那个人一定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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