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年龄稍大的人都记得那棵树。在寂静的田间道上行走,一眼望去,四周全是裸露的土地,景色单调让人心里发慌,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棵树。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那棵树生动地点缀出一块浓绿,伞盖一般。越走,越觉得那棵树亲切,像带着一脸慈祥的微笑,在向人招手,便忘记劳顿,加快了步伐。
那是一棵柿子树,孤零零地斜着长在两个村落之间,向阳的那边长出一个粗粗的分岔,远远望去,就象有一台大炮立在那里,离两个村子都有四五里路。柿树周围方圆几里,再看不到高大的乔木,那棵碧绿的树,便成了这片土地的一个标记。两个村的土地就以这棵树为界。北边村子叫后炮车。南边的村子叫前炮车。谁也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栽的,两个村的老人提起这棵树,都说:“打小记得就那么粗,如今还是那么粗”。
树下经常坐满人。到了夏天,两个村干活的庄稼人,每天都要躲开炙烈的太阳,走到柿树下小憩一会儿。麦子成熟的季节,柿树周围的田野上,全是黄澄澄的麦田,阳光亮晃晃的,晒得人发闷。钻在麦行里挥镰收割的庄稼人,在直起身抹头上的汗水时,都会朝那棵树望一眼,然后,弯下腰,一阵发狠地挥动起镰刀。等割到头了,急急地奔到柿树下,仿佛在沙漠里行走的人,终于到达绿洲一般。柿树的树冠很大,在火一般的阳光里投下阴凉。坐在树下,敞开了怀,喝口水,吸支烟,和邻人说说闲话,可能是人间最惬意的事了。
树的枝干上有许多白色的鸟粪。没有人坐在树下的时候,树上栖着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欢快地跳跃。人一来,鸟都忽地飞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树下来了一群人,在一个汉子的指挥下,先往树干上贴一张红纸条,接着又噼里叭啦放了一阵鞭炮,磕了几个虔诚的响头,就开始用大镢在树周围刨。树根很粗,很硬,汉子们整整干了一天,在树下刨开了一个巨大的坑,到傍晚时分,汉子们在树杈上拴上了绳子,一齐吆喝着拉。柿树倒下了,汉子们锯断了树身,那个指挥的汉子用拖拉机把这棵叫“炮车”的大树拉去家了。
树下,就是这个汉子的承包田。汉子之所以要刨这棵树,是因为这棵柿树的果实从来没有成熟过,每年,不等柿子变红,便被两村的顽童摘了去。还有,巨大的树冠,荫得一大片土地不能长庄稼,太影响收成。四周种地的汉子们,都赞同这位汉子的想法,觉得早就该把这棵没用的树刨了。
第二天,南村北村的庄稼人再干活时,都感到眼前似乎少了什么。田野里到处是白花花的阳光,一个女人直起身擦汗时,由不得朝那边望去,只觉得天地好像都变了个样,眼前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女人失声喊:呀!那一棵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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