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节气来算,现在已是春分了,可是冬天仿佛依然留恋人间似的,迟迟不肯离去,细密的小雨中还点缀着几朵稀疏的雪花。周围看不到一点大地回春的景象。几株光秃秃的柳树有气无力的在风雨中飘摇。
天快黑了,我把脸藏在大衣领里,拎着重重的皮包走出车站。广场上冷清极了,只有三两个行人匆匆地走着,偶尔还传来“的哥”的招呼声。这样糟糕的天气,人们应该是呆在暖融融的家中或围桌吃饭或看电视。可是为了生计,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在寒冷与潮湿中奔走。
“姑娘,坐车吗?”一辆人力黄包车在我身旁停住。透过雨丝,我看到车夫是个老大爷。她穿着一件草绿帆布雨衣,黝黑的脸膛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看着老大爷略微佝偻的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老大爷慢慢的骑着,我能听见车轮碾过雨水发出哗哗的响声。从车站到我家足有七里路,而且天黑路滑,路两边又都是大沟,一不留神就会滑进沟里。我唯恐老大爷那衰老的身体禁不住风、雨、车和我的夹击,提心吊胆的坐着。
“姑娘,您这是去哪啦?”老大爷边骑边和我搭讪。
“去开会了。”我冻得牙齿打颤地回答。
“您要是冷,我车子后边有暖水袋。”
我谢绝了,心中突然对老大爷产生了好感。
“大爷,您今年多大年纪?”
“六十啦!”
“这么大岁数还干这个,一天挣多少钱?”
“唉,老儿子上大学,学费就好几千,再加上别的挑费,一年得一万,不挣点哪行!我好歹一天挣个二十来块,不过,像今天这个天可就不行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同情感加重了。
“您的老儿子在哪上大学?”
“清华!”老大爷地嗓门突然提高了,背也仿佛直了一下。说这两个字时充满了骄傲与自豪,好像生活的艰辛已被儿子上清华的喜悦冲淡了,疲惫眨眼都不见了。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干了几十年,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仿佛看到了亮光,那种喜悦常常挂在嘴边。每当别人问起时,又总是兴高采烈不厌其烦地絮叨一番。这不是炫耀,是自豪,是希望。
突然,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就不动了。原来是陷进了小泥沟里。我帮忙把车推出来。虽然是冷天,我看到大爷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到了家门口,我付钱时没有零钱,随意从兜里掏出一张佰元大钞递了过去。
“嚯,这么大票!”老大爷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叠零钱。“我只能找您零钱了。”借着路灯光他认真的数着钱。我接过老大爷递过来的厚厚一叠钱,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里。黄包车慢慢地骑走了,逐渐消失在雨夜中。
我回到家,脱掉湿衣服,掏出兜里湿了的钱放在桌子上。当我想把钱放在暖气上晾干时,我愣住了,我那张一百圆假钞不见了!我猛然想起自己在付钱时只是那么随意地一拿,我肯定是把假钱抽了出去。
懊悔与自责一齐涌上心头,这一佰圆需要老大爷骑整整五天的黄包车。这五天内,或许会刮风,或许会下雨,但为了生活,为了上大学的儿子,他不得不顶风冒雨奔走于大街小巷。而我由于粗心大意,竟在瞬间让他五天的辛苦付诸东流。
我地眼前浮现出老大爷那慈祥的微笑、自豪的话语、佝偻地脊背和额角的汗珠,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可能他正等着这一百块钱给儿子凑齐生活费。当他知道这钱是假的时该是怎样的心情啊!我无法面对,我想都不敢想。
之后的几天我去了几次车站,都没有碰到那个佝偻的身影。茫茫人海,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如果我能抓到那个制造假钱的人,如果时间能退回到那个雨夜,如果我在车站广场上喊一声“清华”他会出现的话,我都会让一位老人、一位父亲的心情好些,再好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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