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择

序：华丽血时代

这是一个华丽血时代。

没有琴韵竹香，只有烽烟战火。没有安定，只有混乱。没有亲情，只有仇杀。没有欢乐，只有死亡。

当西北的寒风①统治中原大地数百年的时候，两千余万②生灵陷入了无休止的天择。即使王公贵胄的冠冕，亦沾满血腥。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代。

一：八公山

苻坚望着远方隐现的晋军旌旗，仰天长叹。他知道，那一边，一定摆好了盛宴与庆功酒。他，只能迎着八公山刺骨的寒风。这风，亦如一把利刃，把他的心与他的梦，划得支离破碎。他苦心经营的帝国，又成为一个如闪电般迅忽的昙花。

追兵可能就在后面。他唯有，逃亡。

身边的侍从越来越少，又有一个中箭倒下。然而，他已无暇顾及，只能踏着亡者的遗体，匆匆前行。

苻坚自己也身受箭伤。他并不感到疼痛，他只感觉麻木，甚至有些晕眩。

八公山似乎是一个怨灵，散发着死亡与恐怖的气息。

二：风声鹤唳

苻坚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陛下，您怎么了？”一名侍从问道。

“晋……晋军，我们被包围了。”

“哪里有晋军？”

“你听，晋军不是从后面追上来了？”

“陛下多虑了，那只是风声。”

“那你看，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什么？”

“那只是八公山的草木。”

苻坚低下头，手扶着额，喘了几口气。继而长叹一声：“想我当年扬鞭东指，如今却落到这个田地！”

他的精神，已趋于崩溃。

三：暗箭

苻坚一行人继续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名侍从突然惨叫一声，倒下不省人事。苻坚发现，这人的颈上，已多了一支箭。

另一名侍卫将箭拔下，递到苻坚面前：“陛下，您……”

侍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中箭倒下，手中的箭落在地上。

苻坚将箭拾起，当他缓缓读出“慕容”二字的时候，第三名侍卫中箭而亡。

几乎是同时，十余把刀出鞘，侍卫们围在苻坚的身边，准备战斗。

四：燕之刺客

一名黑衣人走入苻坚的视线。

几名侍卫准备冲上前，苻坚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动。

黑衣人在离苻坚七步处停下。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慕容垂帐下。”

“苻将军好眼力。”

“苻将军？这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

“三年前，苻将军到慕容将军帐下阅兵。将军看我长得魁梧，试了试我的武艺，就把我提拔成了都尉。没想到我们今日在此，竟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慕容垂也是‘将军’，不错。当年好像有那么回事。现在呢？你是他的御用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

“卫队列阵，准备战斗！”

五：对峙

“且慢！”

“……”

“苻将军在此情势下，仍不失大将风度，实是令人敬佩。”

苻坚却知道，这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一个军人本能的警觉。他的一只手悄悄移近了腰间的佩剑。

“苻将军是不是以为，我们刺客只是一人之敌。将军有伤在身，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苻坚仍一语不发，剑却已出鞘。随着铿然一声，剑光如一泓秋水闪耀着，又好似八公山的眼睛。

沉默。

对峙。

山风再起，如千军万马的鼓点，又如怨魂低沉哀婉的控诉。

苻坚一手持剑，一手紧握成拳。他并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如果一击不成，他的生命就掌握在黑衣人手上了。

黑衣人目光凝滞，若有所思。

六：倒戈

“我放弃。”黑衣人此言一出，苻坚与众侍卫都是一惊。

“苻将军不是该死之人。或许，刺客只是野心的工具，命令的执行者，本来没有选择是否出手的权力。”

“那你为何……”

“北方这些年来的盛世气象皆赖苻将军之功。不能因淝水一败就将这些全部抹煞，只是苻将军想重整旗鼓，只怕不太可能了。天下，或许又将陷入无休止的血雨腥风之中。”

“小小的刺客，居然能心系天下。没想到，真没想到。”

“只是，我想借苻将军的皑甲回去复命。”

七：一波再起

苻坚卸下一重皑甲，派一名侍卫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接甲的瞬间，从林中飞出一支箭，径直向苻坚射去。

黑衣人扬剑将飞来的箭挡下。

“身手不错。还好，没有让姓慕容的捷足先登。”一名紫衣人从树林中走出。

一名侍卫拾起地上的箭，交给苻坚。苻坚看到，剑上赫然刻着一个“姚”字。

八：姚苌的野心

紫衣人瞥了黑衣人一眼：“怎么，是你不愿下手还是慕容垂不敢下手？”

一名侍卫忍不住喊道：“大秦皇帝在此，怎容得尔等在此猖獗？”

紫衣人冷笑一声：“现在这个时代，谁愿意做皇帝，就能做皇帝。凭什么皇帝只能由你姓苻的来坐？”

苻坚问道：“这么说，姚苌是准备背叛我而自立为王了？”

紫衣人道：“确切地说，这算不上背叛。”

九：天择

紫衣人续道：“淝水一战，百万秦军被小小的东晋打得一败涂地。作为失败者，苻坚已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必要。失败了就要被淘汰。这是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人必须遵守的准则。”

苻坚冷冷地道：“淝水之败，姚苌亦难辞其咎。他又不是胜利者。”

“我没有说这个准则的成王败寇，而是适者生存。大秦的帝位需要有人取而代之。”

“好一个适者生存。姚苌为轼君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紫衣人微微一笑：“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不也是轼君？③”

苻坚默然。

十：生死剑

“苻坚，你有何遗言，我替你传达。”

“不必了。如果不是有伤在身，我何惧你们这刺客之流？”

紫衣人一步一步向苻坚走去，他每前进一步，众人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终于，长剑出鞘。剑光闪出一道血痕。也刺破了八公山的寂静。

苻坚却毫发无损，黑衣人为他挡下这一剑。

紫衣人惊异之时，也成为众侍卫刀下的祭品。不知他离去之时，是否想到了自己算不算是“适者”。

十一：乱世飘萍

“好诡异的剑法，我竟没能挡下。”

“你……伤得重吗？”

黑衣人苦笑：“多谢苻将……不，陛下的关心。他也是刺客。刺客是不会满足于仅仅把人刺伤的。”

“等我回去，一定追封你为侯，世袭。”

“我要那些有什么用。封侯易，保家难。“在这乱世之中，人的生命如枯叶浮萍一般，任风吹动。也许，这也是他说的适者生存吧……”

十二：逃出八公山

黑衣人死了。

后面可能还有东晋的追兵。苻坚无暇将黑衣人掩埋，只好将他与战场上无计的尸骨混在一起。

“一路走好。”

苻坚不明白，这句话是他对黑衣人说的，还是他对自己说的。

命运已敲响了丧钟。

尾声：乱

公元385年8月，苻坚出陇收兵运粮，被姚苌军捕获，缢杀。前秦灭亡。

同月，执政东晋的谢安去世。南方政局步入多事之秋。南北各自一二十年几乎大治的局面荡然无存。

北方再次陷入分裂，五胡之乱愈演愈烈

……

……

……

[补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写历史。或许，我没有勇气承认现实的残酷。相较于魏晋南北朝时的杀戮。现实中对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生物学法则在人际间的运用，产过换了一种方式，却更令人触目惊心。

注：①暗指气候学上的东汉、魏晋寒冷时期。②据葛剑雄《中国人口发展史》推测，此期人口约为两千余万。③公元357年，苻坚杀堂弟苻生自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