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退隐大将军的神秘被杀案
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一台一台的逐步向上。
檐下风铃声细碎如歌,穿堂流过的冷风蓦然凄切。酒楼里更加寂静,而一触即发的杀气却因这不知来历的脚步声,稍稍松弛下来。
一个面如枯蜡,两个眼圈又暗又黑,穿着件麻色长袍,微微佝偻着腰背,细如竹竿的人,脚步浊沉的踩着楼梯走进灯火通明的酒楼雅阁。一看就知道,这个形容萎缩的人丝毫不会武功。
这人低着头,对地上的尸体视而不见,对周围有什么人也不看。他浑无知觉的一步步走到酒楼中间,背对着虬髯大汉,径直朝简竹躬身一揖,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密密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来,双手呈上。然后没有开口,也没有看周围一眼,又慢慢地折回身去,慢慢的迈步准备下楼。
铁捕总耸然失色:“梅师爷!”
虬髯客目光一凝。脸上隐隐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简竹一眼扫完纸笺,梅师爷已经又一步步的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简竹抬眼定定的看着虬髯客面容。
虬髯客却唤道:“那厮留步,某家有话要说。”
言毕,大汉一步跨过木塌前的矮几,身形晃动,探手伸向头顶渐渐下移的梅师爷。
简竹忽然温和的说:“请留步。”
虬髯客霍然回头道:“你是谁?竟敢留某家!”
“在下简竹,简单的简,竹子的竹。”
虬髯客冷笑,道:“你也想死?”
简竹道:“在下身奉皇命,行走刑部,今因命案稽查,特有话相问尊驾。”
虬髯客道:“什么话?”
简竹道:“此灭门命案不仅上动天听,而且案情复杂诡秘,在这里问话甚是不便,想请尊驾随我走一趟。”
虬髯客冷冷道:“放屁!就是当今在位的宋官家有事需问,也得得自己来寻某家!”
简竹道:“可是这个命案……”
虬髯客道:“再偌大的命案,如要侦破交差,自有你这般鹰爪奴才屈打成招,做周全了的!乳臭小儿莫再鸹噪,最好现在就给某家滚得远远的,否则就得爬着回你姥姥家去!”
大汉不准备再说下去,迈步即将下楼。
简竹脸上突然微微一笑,道:“可惜,曹大将军之死,也许永远都将成为一个无法勘破的悬案了。”
虬髯客突然停下脚,再次回头,须发俱张的脸竟已动容:“曹大将军?退隐金陵的曹不可,曹大将军?”
简竹微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虬髯客道:“你要问什么?”
简竹含笑拱手道:“多谢成全。”
虬髯客微微颌首。
简竹接着道:“刑堂问话,上有明镜高悬,下有诸人为证,有问有答,定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公事,公事公办,天王老子也不能例外。请尊驾明白。”
虬髯客转回身来,道:“有什么尽管问来,如某家想说,自然会说。”
“如尊驾确实不愿纡尊降贵的随我走一趟,但请最后能将此次虎驾南下的目的,对在下如实言明。在下必将感激不尽。”
虬髯客的脸上再次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然后大步折回木塌,盘膝坐下,静静的看着简竹。
铁捕总说不出话来了。
他终于领略了简竹的厉害。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仅凭几句话就把这个精悍无匹的、威武如霸王的虬髯客留住。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可是铁捕总却希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
简竹不慌不忙的坐下,伸手掸了掸整洁的袖子,端起桌上的酒壶,慢慢的倒出一杯,饮下。然后端正身子,肃容问道:“尊驾就是睥睨三秦、名满天下的王平?”
“某家正是王平。”
“据说,自从尊驾十三岁独上秦岭,刀劈掌击腿踢,一战格杀怒虎、狂刀、霸枪、索命戟四大恶人后,威风勇夺三秦大地,杀气逼震十四军州,西北一带练功夫的人都纷纷改名换姓,不敢枉称王平二字,可有此事?”
“尽扯鸟蛋,黄口小儿意欲消遣某家么?好不耐烦,告辞!”王平怒甚,几欲起身。
简竹淡淡一笑,挥手示意,道:“尊驾且莫恼怒,公门问事,惯于问清门户,验明正身,向不例外。”
他依然不动声色,就好像没有发现王平起身欲走的动作,又好像在耐心的解释着自己问话的程序。接着,他话风一转,很快却很清晰扼要的转入正题:
“就在三月底,金陵西城区发生了一起震动天听的灭门命案。死者是当年随太祖皇帝三下金陵,力战破城,独居首功的曹不可大将军。曹大将军去岁秋暮告老退隐江南,当今圣上念及大将军百战功成,劳苦功高,故特赐金陵西城崔堂园林一座,为大将军退隐养老之所。不料,大将军尚未居住满半年,就被一帮恶人乘夜黑风高,手刃于高墙深园的府坻之中,全府上下八十余人无一活口。至今我们非但查不出凶手,也查不出杀人的动机。”
“哪又怎样?”
简竹脸现微笑,突然道:“据说,尊驾有一门远房的亲戚舅舅,当年曾在曹大将军帐下领命,因贪墨军饷被军前正法,并割下人头游传三军示众。可有此事?”
“有!哪又如何?莫非你认为某家杀人复仇?哼!”
“如尊驾杀人又当如何?”
“若是某家寻仇杀人,必将在闹市街口,明言仇人当杀之理,然后引刀一快,让恶人溅血十步之内,再抚掌啸歌自去。绝不做那翻墙越屋,株连妇孺和老弱稚子的勾当!”
“好英雄,真豪杰!当浮一大白!”简竹抚掌而赞,又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道:“我仔细看过尸体,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特点。”
“什么特点?”王平问。
“尸首共计八十九条,除了大将军和他的一个小妾外,人人俱是一招毙命,但却是被不同的方法杀死,经过统计,凶手所用兵器和手法有短剑、刀斧、绞索、铁鞭、钢尺、针、钩和拳、掌、指,但所有的被击部位,无不是人体的致命所在,显见出手之人训练有素,杀人的手法干净俐落!无声无息的屠杀近百人,而且手法招式繁复,可见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应该是一队精锐而富有经验的杀手组织所为。”
“既然如此,与某家何干?”
“尊驾一个人自然不是了,可据说你手下有三千桀傲不逊、训练有数的刀客弟子,加上家族宿仇。而且尊驾曾经放言:若不能砍尽天下仇人头,枉为顶天大丈夫!故所以有嫌疑在身,就很正常了。”
“小儿无知,竟敢血口喷人!”王平怒极反笑,仰天大笑声中,他巍然盘踞的身躯突然风一般轻飘飘飞起,向简竹扑了过来。
他的人还未到,飒飒的劲风已如厉刃割面一般,凄厉嶙嶙的笼住了方圆丈内的范围。
简竹右手宽大的袖袍引空一招,漫天呼啸的劲风忽然静默下来,就在这时,王平势如猛虎下山的人影已到,五指戟张的大掌朝简竹头顶抓来。
这一抓凌空而发,刚猛异常,简竹右掌运劲上迎,却见那一抓倏然变得飘忽诡异,但见指影流转,却看不出王平这一抓究竟要是从哪里抓过来的。
简竹的左掌闪电般的也已迎了出去。
漫天飞舞如落英缤纷的掌影中,只见一只疾如鹰爪,飘如游龙的巨抓凌空扑击,瞬息间一沾就走,一抓,又一抓。
简竹用双掌团团护住上方,随着那一抓的流转不息,而招式变幻不停,绵绵如流水。突听轻轻“波”的一声,一抓、双掌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击在一起,也没有人能看清最后的招式如何变化,却见王平一个凌空倒翻,庞大的身躯如鹰盘旋,飘然落回木塌。
“某家走眼,看不出你这小厮竟是大内福公公门下,并且还练过几天逍遥七笺的世外神功!来来来,让某家仔细瞅瞅你还有何绝技无?”王平双目炯炯,跃跃欲试。
简竹苦笑道:“我若真练全了逍遥七笺,对付尊驾还用得着其他?”
王平默然,脸上不由自主的一黯,似乎突然无话可说。但全身的骨节隐隐有异声搏动,如潮汐绵绵起伏,滚滚不绝。
简竹又笑了一笑,说:“还好,我曾经在东京和即将退隐的曹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当年大将军驻守潼关时,常与尊驾谈兵论阵,早已化戾气为知己,结成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情谊如金。”
王平身子一顿,静如般若。简竹接着补充道:
“而且,据我刚得到的消息,我还知道,尊驾自去年冬季始,就万里间关,足履遍及西域各地,单刀追索近年来江湖上最恶毒、最恐怖的杀手——无影人的踪迹,直到上月下旬才返回三秦,本月一号又过风陵渡,穿河北、渡长江,昨日黄昏才进入金陵城的。”
“你知道的如此清楚,却来戏耍某家,莫非真要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成!”王平冷笑道。
“不敢。”
“哪又为何?”
“其实这一切的说明和解释,都缘于一个很合理的推测,而且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什么事?”
“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布招和上面写着的那座楼。”
“春花秋月楼?”
“对。现在唯一肯定的是,曹大将军的灭门命案应该和叫春花秋月楼的那个组织有关。”简竹说:“春花秋月楼是近年突然崛起江湖,其潜力深不可测,堪称为一个最具实力、也最神秘的组织。尊驾抬着这个布招如此招摇,在下奉命查案,不得不对尊驾进行一番认真的问讯,而且以尊驾的身手和实力,即便有所怀疑,也不足为怪。”
王平的脸上再一次露出那种奇怪无比的神色,他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轮流仔细的端详着简竹和铁捕总的神情。
铁捕总面如铁铸,双眼观鼻,犹如入静。简竹居然仍在静静微笑,毫无任何掩饰的痕迹。
王平不禁低头略作沉思,半晌,终于哈哈一笑。猛然地站了起来,探手一把揽过布招,迎风一展。但见布招的下摆,也就是春花秋月楼五个大字下面,有更细的两行字体:如知情相告,酬黄金百两!
简竹突然笑不出来了。
楼梯几声轻响,常常如影随行跟在简竹身后的那两个灰衣老者,轻飘飘的像幽灵一样飘了进来。简竹沉声问道:“尊驾竟为何事,出此黄金百两,寻找春花秋月楼?”
“被人耍得团团乱转而不自知,真是无知小儿!某家告辞!”王平随便一拱手,将布招随地一扔,举步将行。
“将疑犯一举拿下,不许他走出会仙楼一步!”铁捕总蓦然抬起幽然冰冷的双眼,锐声叫道。
“一再阻拦某家,鼠辈敢尔!”王平勃然大怒,伸手摸向腰际。
两个灰衣老者抢身站在简竹左右。一时间,满楼劲风猎猎,冷风扑面如刀。
“大哥不乖,让我在横潭湖畔等你,自己却来这里与人撕打!哼,莫愁、莫愁,再不去秉灯游湖,我可就愁死了!这次,我可是要回家告你一状的!看看我姨母,也就是你母亲会不会生气,剥了你这个一口一个某家的皮!”
清脆的莺声燕语,宛如落入银盘中的一粒粒圆润剔透珍珠,才入得耳来,竟令人神气清爽,胸襟空灵!
待一朵黑色的流云轻轻巧巧的从窗外飘进来的时候,众人眼睛一亮,婀婀娜娜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玉脂般纤柔精致的妙龄少女,只见她一身纯丝的黑袍,任凭一头比乌丝更黑更柔的头发披散在双肩,楚楚含笑的用一根春葱般的玉指,直直指着满脸虬髯的王平鼻尖。
一楼的杀机不知觉里就遁于无形。王平张大嘴,却一时无言。最终才舒了一口长气,说道:“尘儿不知,某家今日被一群野狗纠缠住了。现在可以走了。呵呵,休要嗔恼!某家又不是泼皮,打架有什么好玩的,这就陪你去游湖!”
少女对他皱皱鼻子,咯咯一笑,一对黑漆乌亮的双眼顿时弯如钩月。王平双眉一扬,她立即纤纤拉住王平的衣袖。
平地一股劲风猛然旋起,哈哈长笑声里,但见黄黑两道人影如天际流云,穿窗而出,顺着交错起伏的屋檐瓦脊,飘然西去。
(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11-28 1:03:1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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