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看电影是一种奢侈,是1970年代,那个全国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苍白得犹如一张薄薄的白纸的年代。
那时,民间的许多文化活动已经被禁止了好多年,全国人民看戏就看样板戏,看电影就看老电影。我现在还能够记得的电影有:《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上甘岭》、《英雄儿女》、《天仙配》、《刘三姐》、《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卖花姑娘》……
电影院是一个城市绝对的文化活动中心。平时的晚上,那里就聚集了许多人。如果有好看的新影片,电影院门口更是人山人海。一般的电影,在晚上放映;再好一点的,下午和晚上放映;最好看的,上午也放映。有时,一天到晚都在放映,还是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这样,就催生了一个特殊的行业:卖黑市票。卖黑市票的人,一般都和电影院经理或者售票员有关系。他们往往能够提前拿到不少电影票,或者座位好的电影票。有时在电影放映前两三个小时,他们就开始在电影院门口卖黑市票,价格比票价高一点。例如那时八分钱一张的票,他们卖一毛二分。黑市票有市场,除了供不应求以外,那时每个人最多只能买1——2张票,如果想招待几个朋友看一场电影,就得去买黑市票;如果不早点去买票,也得去买黑市票。还有,售票窗卖的票,要么是最前面几排的,要么就是最后几排的,或者是最两边的座位,好票一般都在票贩子手里。当然,电影院经理或者售票员肯定是得到了好处的,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吃回扣之一。
在我的记忆里,当时卖黑市票最有名的是一个叫“刘三姐”的中年妇女。她因为卖电影《刘三姐》的黑市票狠狠地赚了一笔,大家就把“刘三姐”喊出了名。在几个卖黑市票的人当中,“刘三姐”手里的票最多,座位也最好,我们要买黑市票,首先就会想到“刘三姐”。“刘三姐”呢,也就天天在电影院门口“上班”。
不要小看这小小的行当,那时卖黑市票能够养活一家人呢。
1970年代,尽管电影票才几分钱一张,可是我们仍然无法经常消费。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岁月里,一斤米才多少钱?一毛三分八!于是,我采取了两种方法实现看电影的愿望。那时由于农村缺少化肥,粪便也可以卖钱,家里每天早上把马桶抬出来,放到街边,等乡下的人挑着粪桶来收。想看电影想疯了的时候,我和国荣表哥就把卖粪便的钱,拿去买电影票。
但是家里缺钱用,我们不能老是这样呀。于是,我又打起了另外一个主意。
我的一个同学和江青的另外一个名字一样,叫李进(那时可不敢这样说),他父亲是电影院的美工。李进害怕上乡下乡当知青,初中没有毕业就内招进了电影院放电影。安逸的是他在电影院里面有一间寝室,我们为了混电影看,头天晚上等电影散了场以后,就到李进的寝室去,六七个人横七竖八地睡一张床上,闹了大半夜,才昏昏睡去。第二天上午,大摇大摆地集体进放映大厅混电影看,并且是想看哪场就混哪场,好不舒服!此后,凡是遇到有好看的电影,我们就如法炮制。
当时,还有一种渠道能够看到电影。为了丰富人民子弟兵和工人阶级的文化生活,上面有时会专供他们一些影片,专场免费放映。这样,肯定就是些好片子。一个地方是菜坝部队驻地,一个地方是化肥厂,都在郊区。我们只要一得到消息,准会邀约几个小伙伴去看,去看电影的人也非常多。菜坝离县城2公里,化肥厂距县城4公里,我们不远几公里,也要跑去,看完了,还得走路回家,真是有干劲呵。
有一次,去菜坝部队看电影,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散场以后,沿着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拖拉机道,急急忙忙往回赶。走到半路上,看见道旁有一大块地方发亮,以为是农民的稻场,于是不想跟那些人挤,于是一伸脚朝旁边拐,哗啦一声,滚进田里。原来,亮的是反射着月光的水面!
那时人们谈恋爱,时兴看电影。如果哪个异性莫名其妙地请你一起单独去看电影,就相当于现在而今眼目下的“我喜欢你也”。班上有个姓何的女同学,对我有点那个意思。一天羞羞答答地跑我家里来,红着脸塞给我一张电影票。我进场去才知道,她买的是最后一排的最右边的两个座位!这电影还怎么看呀?掩耳盗铃,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电影最令我感动的一件事情是,读初三时,放《天仙配》,在那个国人的爱情比光棍还饥渴的岁月,这种片子谁不想看啊。可是,晚上我不敢去看,父母不允。只好弄了一张上午的票,惴惴不安地跟班主任请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班主任不仅同意我上课时间去看爱情电影,而且还竟然帮我想了一个撒谎的主意!
这在社会还十分不开化的当时,我的班主任是干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正因为大逆不道,我感动至今。
2005·11·22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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