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霜秋蛾临窗观

发表于-2005年11月26日 中午12:35评论-0条

秦岭北麓的山区,大概离富庶的关中平原太近。山上的树木由于上千年的过度砍伐,几乎变成了秃山。在秃山中,有一个叫汇柴坡的小山镇。听老人讲,镇子本来叫汇材镇,后来因为在这里再也没有像样的成才木料可集散,只有烧柴可卖,所以就叫汇柴坡了。每逢农历的三六九,山里的樵夫们就把砍下来晾干的柴挑来卖,山外的商贩也来这里,把柴运往山外。从小镇向南十多里的荒山里,有一个深谷,谷壁四周,陡峭险峻。都是被多年来,滥砍滥伐变秃的荒山。山岩裸裂,危石累悬。雨水和山洪把山上的土壤都冲刷进了这片谷地里。这山谷很奇特,当山上下雪时,山谷里仍然是温暖如春,夏季,这里几乎每天午后,或多或少的都会形成云雾中的霏霏细雨。在秋冬春三季,山谷里总是升腾弥漫着白色的云雾,就像是云雾的故乡。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使人无端的就产生一种敬畏。

谷地与四周的秃山形成鲜明的对照。这里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是什么树,谁也叫不出名。说它是灌木,它长得有一人多高,说它是乔木,却没有主干。但长得是密密丛丛,茶杯口粗的枝干纵横交错。树皮紫黑,嫩枝紫红,叶子长卵形披针,对生,边缘浅裂。伞状花序,开的花像丁香,可是它却是在秋天开。每当花开时节,花香四溢,满山谷都漂浮着浓郁的芬芳。当地的老乡们管它们叫秋丁香,也有叫它们毒丁香、迷魂香的。因为缺柴烧,曾有很多人进入山谷,想砍它们当柴烧或者卖钱换口粮。可是,进入谷里砍柴的人,没有一个能走出山谷。都是被后来寻找他们的人抬出山谷的。被抬出来的人都说自己遇到了仙女,成了家,从此,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也不认得自己的妻儿老小,更记不得自己的伯舅姑姨,真正是六亲不认。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举止奇特,疯疯癫癫地说些不着边的话。还常常在太阳落山后,往山谷里去。说那里是他的家。很多人就这样最终死在山谷里、或前往山谷的路上。有人认为,他们是被草丁香的香气迷住了魂。而更多的人认为是被山谷灌木林里的蜮蛊所惑。所以,附近的老乡把这个山谷叫做蜮女谷、落魂沟。这里的人们几乎谈蜮变色。其实,所谓的蜮,就是这里生长的一种昆虫。传说这种昆虫能惑食飞鸟,每吃一只鸟,就能转世一次。在吃了足够的鸟以后,转世多少次,就能成精蛊惑,迷人摄魂。因为它的成虫在深秋下霜时才出茧,长得通体雪白,像是披满了白霜。在夜里飞舞时,双翼和身体泛着银白的荧光。当地的老乡就把它叫做霜秋蛾或银秋蝶。而奇特的是这昆虫的长相和习性。它们在结茧时,通体赤红,可出茧时却浑身雪白,它的成虫像蝴蝶,体长十公分,翼展近十六公分。但却在夜间活动,你说它是蛾子,它却没有蛾子的大肚子,雄虫也没有雄蛾梳子样的宽大触角,长得纤细苗条,体态轻盈灵活。它的幼虫就更奇特了。它们的双亲是紧紧抱在一起死的。双亲僵硬的躯体便是它们的保护壳。在春天,气候变暖,草丁香发芽的时候,它们便从双亲的僵硬躯体中孵化出来。它们一出来,就开始成双成对的活动了。有人看到成虫抱在一起死,死后躯体又不腐烂,像活着一样,幼虫又是从两只成虫的僵躯里结成对爬出来。就认为它们还是原来的那两个秋蛾,这是又转了一世。

春天,当草丁香的叶子是翠绿色的时候,它们通体翠绿,夏天草丁香的叶子是深绿色的时候,它们也变的通体深绿。而到了初秋,草丁香的叶子变为红色,它们也变的通体赤红。它们行动起来不紧不慢。形影不离,两个的身体总是连在一起,不是首尾相接,就是缠腰而行。吃食时,同吃一片叶子,休息时,两个头尾交错,腹部相贴,长满毒毛的背部朝外,形成了无懈可击的堡垒。两只里的其中之一,大概是雌性,碰到风吹草动,就会立即把腹部交叉贴紧雄虫的腹部,形成相扣得连环。此时雌虫的任务就是不让雄虫的腹部受到伤害,而雄虫会立即昂起头,四处环顾,像是一个斗士,随时准备着迎击对手。如果是螳螂把它们当作美餐,那螳螂的末日就到了。当螳螂的大折刀刚碰到它的彩色长毛时,雄虫头顶部的一个肉突,会突然喷出和自身色彩一样的液雾,卷曲成一团的雌虫,也同时喷出液雾。螳螂便象被电击了一样,仓皇逃窜。即便如此,也为时已晚,螳螂会痛苦的把沾有液雾的肢体自行截断,而身体上无法去掉的部分便会溃烂。螳螂的临死挣扎,会吸引来守侯在附近的山雀,山雀便会小心翼翼的把螳螂叼走。但并不马上吃,它要等螳螂身上溃烂的部分彻底干透,彩色液雾彻底变完颜色后再吃。当然在吃以前,它会慎重的观察,螳螂身上是否还沾有未变色的彩色液雾,如果有,它宁可不吃。所以,这里的山雀从来不吃秋蛾的幼虫,却总在它们的附近守侯着。等待着拾便宜。而这里土生土长的飞鸟仅有这种山雀,大概它们是从父母那里学会了怎样对待霜秋蛾的幼虫,以及如何吃捡到的便宜。而从其它地方飞来的鸟不知道秋蛾幼虫的利害,在把秋蛾幼虫当美餐后,便成了它们最后的晚餐。尽管鸟没有味觉,秋蛾幼虫喷出的毒液还是会使鸟感到非常不舒服,加上它们身上长长的毒毛,鸟来不及把它们撕开,又舍不得放弃,就囫囵吞下去。不一会,鸟就开始痉挛翻滚,坠落树下,在抽搐中死去。慢慢的,鸟的右胸部位,就会溃烂,出现一个窟窿,这窟窿越变越大,直至蔓延到鸟的全身。一天以后,就只剩下一堆羽毛,从羽毛中会爬出那两只被鸟吞下去的秋蛾幼虫。有时,是一只拖着另一只,大概是其中的一只受伤了。经过激战的秋蛾幼虫,雄虫也往往会受伤。雌虫会把它拖到安全的地方,守候着雄虫,并往雄虫的伤口上吐体液,在雄虫不能进食时,雌虫就从嘴里吐出体液来喂雄虫。当雄虫能动时,它们才会缠联起来,一同去进食,而这时雌虫一反常态,变得异常好斗。完全担当了雄虫原来保护神的角色。

也有的雄虫受伤过重,缓不过来,雌虫也就不停的喂雄虫。只要雄虫不缓过来,雌虫就不停的吐体液,直到吐干自己的体液,嘴对嘴的粘在一起死去。它们的劲敌大概要数黄蜂了,黄蜂通常攻击对手时,总是本能的连续刺蜇对手。所以即便黄蜂受伤,放弃逃走,最终死掉,但秋蛾幼虫也因被黄蜂连蜇,受伤不轻。

当秋丁香萌出花芽的时候,它们已长到十公分左右长,一公分粗细,并开始结茧。雄虫先在结茧的地方涂抹上红色液体,把自己的背部粘在树干桠杈上,然后雌虫便爬到雄虫身上吐出酱红色的丝,将它们一起包裹,像搭起一座严严实实的小帐篷。慢慢得小帐篷被红色液体从里面浸透。再过一段时间,小帐篷便会变成与草丁香树干一样的紫黑色,也像草丁香树干一样坚硬。

当丁香花开的时候雌蛾出茧了,它通体银白,趁着月色,在秋风下吹干双翼,就飞往附近的丁香花丛中吸食花蜜。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它便飞回到它的茧旁,退着身子把腹部退进茧内,外边只露出胸、头和翅膀。它会在三天里都这样的等着雄蛾出茧。如果雄蛾再不出茧,它也不再去吸食花蜜,就一动不动的等待着,若雄蛾仍不出来,它会一直等下去。当秋风劲起,山谷里的云雾被吹成一缕缕的烟云。满山谷的丁香花瓣也在烟云中随风飞舞。此时,雌蛾的银白色的翅膀也会被秋风吹成片片银鳞,和丁香花瓣一起飞舞。或许雄蛾还没有出来,它仍然会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此时它最没有防御性,它露在茧外的头、胸、足,最容易被攻击,它会舍掉茧外的一切,只保留茧内的腹部。雄蛾出来的早晚是看它在幼虫时,保护过雌虫和自己多少次,或者说喷过多少次液雾,受过多少次伤。次数越多,它出茧越晚。有的已经到了山上下霜的时节,雄虫才出茧。这时,雌虫露在茧外的部分,或许早已干枯,或许已被秋风吹落,可那腹部却仍然丰满会动,这并不影响它们爱情的结晶和基因的延续。雄虫仍然紧紧抱住雌虫余下的腹部,凌空飞舞。通体雪白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荧光,变幻出一个个绚丽优美的光环和弧线,就像是空中芭蕾。激烈的快速旋转,表示着它们热烈忠贞的爱情;优美婉转的曲线,表示着它们的爱,情深意浓;上下翻飞的起伏,表示着它们爱情生活道路的曲折坎坷;悠悠的长弧,表示着它们对往日爱情的回忆与留恋。突然它们像一支离弦的箭,直射天空,越飞越高,仿佛要脱离这繁杂的世间,而就在此时,银白的纱翼,突然象雪片一样,四散飘舞,它们的身体也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全国大搞向荒山荒滩要粮食的开荒运动,惑女谷首当其冲,开垦惑女谷不但是开荒要粮的经济任务,更是破除迷信的政治任务。在几年里多次开垦都失败后,当时当地的领导班子决定用火攻。大火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直烧过正月,这场大火烧尽了草丁香和霜秋蛾,但同时也烧出了一段千古奇缘和奇怨。这当然是后话了。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5-11-26 15:21:4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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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梦天使
☆ 编辑点评 ☆
梦天使点评:

厚重的文字,个人感觉有些语句过于平淡了。另,正文前方无需再写标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