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杨 祭
大漠赤夏的正午,烈日炎炎。无垠的黄沙,已被灼烤的滚烫泛红,只有一片不倒的胡杨在烈日下,泛着苍白。当然,那是一片胡杨林的白骨。
胡杨那虬曲苍劲、傲骨嶙峋、奇姿异态的枯干焦枝,在这大漠的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苍凉、悲壮。象是一群誓与阵地共存亡的战士,在经过惨烈的浴血奋战;饱受了战火的洗礼。大概是敌人太强大了,阵地失守。勇士们意难平、心不甘;死不瞑目、战死不倒;铮铮铁骨、巍然挺立。
这里曾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胡杨林和人们一起建立了美丽的家园,土地肥沃,牛羊成群。人们在这里过着富庶安闲的生活。为守护这片绿洲,胡杨林的世世代代在这里恪尽职守。
各种天灾,对肥沃的绿洲早已垂涎欲滴,虎视眈眈。共同的贪婪使它们结成了罪恶的同盟。在人树同心的日子里,人们让胡杨林长得郁郁葱葱,胡杨林没有让流沙越绿洲半步。面对赤夏酷暑的炎炎烈日、严冬的雪暴寒流、滴水成冰。秋日的滚滚沙尘、经春的百日大旱。它们沉着冷静,坦荡无畏,用自己的身驱保卫着家园,保护着人们赖依生存的土地。绿洲固若金汤,天灾的阴谋从未得逞。
曾几何时,是私利的驱动,还是虚荣的诱惑;是灵魂的出卖,还是信仰的叛变;是对权利的贪婪,还是手足相争?胡杨林的一些朋友开始在河的上游筑坝拦水,绿洲的生命之源被截断。就像是一座被敌军重重围困的城池要塞,保卫者们在艰难的孤守,而突然运送粮草的援军叛变,临阵倒戈。要塞危在旦夕。而在绿洲里,胡杨林的另一些朋友,开始到处打机井,汲取着有限的地下水,拼命的伐林烧荒,围湖造田,榨取着绿洲里的每一滴自然资源。就像固守城池要塞的仓库,被监守自盗。当地下水被吸干时,也就如同孤守城池的库房被盗净。当芦苇滩,草甸、灌木林被开发利用尽,生态失去了自我调节和修复能力时,就如同防御工事被破坏的千疮百孔,完全失去了防御功能。这时,这里再也没有可榨取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了,胡杨林这些功成名就的朋友,又开始绞尽脑汁的逃离这里。胡杨林默默的看着,有些曾经的朋友,在绿洲家园危难之际,临阵溃逃。丢弃了他们应该坚守的阵地;丢弃了友谊;丢弃了人格;丢弃了诚信;丢弃了灵魂。
胡杨林没有走,并不是因为它们是植物不能走。而是因为植物不会出卖灵魂和品格,因为它们是胡杨,胡杨怎能离开祖祖辈辈坚守的边塞?它们必须、也只能与阵地共存亡,只能用生命来保卫家园,只有保卫住了家园,才能求得生存。胡杨林更坚信,它们的朋友中,定有有志之士,一定会回来救援它们。它们在切切的盼望中激战,在惨烈的激战中盼望,在献出生命的最后时刻,它门仍然坚信,它们的朋友会回来支援它们的,并与它们一起保卫共同的家园。
断了水源的绿洲;吸干了地下水的绿洲;失去了草甸、湖泊、芦荡、灌木林的绿洲;失去了生态平衡的绿洲;失去同心同德盟友的绿洲;被出卖的绿洲。死神已经降临。天灾趁虚而入,胡杨林孤军奋战。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因为它们的有志之士朋友还未出现,可是它们仍然顽强的战斗着,因为它们坚信,它们的朋友一定会回来的。
当大势已去时,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信念:它们要战死在沙场上,以此来完成它们最后的历史使命——用自己战死的身躯、不倒的铁骨,建立一片永恒的、活生生的群塑墓碑。以警示它们朋友的后人。它们做到了。
经过了多少喋血风沙的围困摧残,又经过了多少岁月的刻蚀磨难,就连这留下的历史见证,竞也如此的苍凉。嶙峋的傲骨,伤痕累累的记录了最后的惨烈场面。便是眼前这一群用灵魂的呐喊,和躯体的奉献,凝结成了绿洲的墓碑,一片群雕骨塑。它们有的在仰望苍天、有的在发指怒问、有的在远眺期待、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五体投地,亲吻它祖祖辈辈生长得故土。它们中最大的已有上千岁,最小的才有两三年。它们在诉说着什么?它们想说什么?是激战的惨烈?还是天灾的残暴;抑或是指挥者的无能,还是同盟军的叛变?难道是在说故土要塞的陷落,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是它们的朋友,断了它们赖依生存的水源?还是……
远远的,就能听到,狂傲的风,肆虐着、吼叫着,显示着征服者的威猛。当它来到胡杨林白骨群塑的碑林墓地时,突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一声声轻轻的叹息,这叹息中蕴含着无奈和崇敬。当它过了胡杨林白骨群塑的碑林墓地后,突然又暴戾起来,远远的就把滚烫的黄沙,劈头盖脸的向我袭来,哗哗的黄沙夹杂着谩骂之声,谩骂声中蕴含着蔑视、厌恶、憎恨。
午后的斜阳,一点也没有减少它的火焰,黄沙更加的烘烤,仿佛空气在燃烧。我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匆匆离开了胡杨林的墓地,离开时我没勇气再看看胡杨林的白骨群塑墓碑。我总觉着这里的一切,在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我。我希望,这不是看逃兵的目光。
烈日下,我走在泛红滚烫的黄沙上,这里早已没有水草丰美的绿洲,也不见与风沙惨烈激战的战场,更没有绿洲被风沙摧残后满目疮痍的苍凉,而是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无垠沙丘大漠。如果没有这块胡杨林白骨群塑的碑林墓地,谁还会知道这里曾经是绿洲、谁还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得事、谁还会知道出卖者和被出卖者的故事?可是它就在这里存在着,它纪录着曾经的历史,只是它们的每一棵,都是一根耻辱柱,被钉在耻辱拄上的,我似乎都认识。
我奋力走上一座沙丘,下意识的回过头,朝着胡杨林的方向望去,大漠上热浪滚滚。变了形的空气,扭曲着一切现实的和不现实的东西,包括它自己。突然,在胡杨林的上空出现了一副隐隐约约的画面,慢慢的清晰起来。
啊!--多么美丽的绿洲啊!娟娟的小河,轻轻的流入涟漪荡漾的湖泊,纵横交错的水网灌溉着郁郁葱葱的胡杨林和田园。和风徐徐,人们在植树造林,种草固沙,……。
我知道这是海市蜃楼,书上说过,是沙漠的特殊地理气候条件,反射了其它地方的景象造成的,虽然这种解释没有可靠的证据,人们还是普遍这样认可。但是,此时我宁肯相信,这一定是那些胡杨不散的灵魂和凝结的愿望化成的梦幻。这是胡杨林在诉说和勾画着它们美丽的向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是它们永恒的企盼。
我默默的凝视着这美丽的虚幻,慢慢的被谴责的感觉谈下来了,心情却又格外的沉重,此时才有了祭奠哀悼的感觉。可是我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让我说:“胡杨,安息吧!”我说不出来。我最后终于想起了一句名言:当你不知道该做什么时,就做你想做的事。于是我放开嗓子大喊:啊————!
这就是我的祭词!当然不仅仅是给胡杨林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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